qs 发表于 2007-2-2 10:31:36
六 前线战事节节吃紧,消息传到咸阳,武安君白起忧心忡忡或者得意洋洋地对门客说:“大王不听臣计,今如何!”意思是,现在怎么样!被我说对了吧。 秦昭王闻言大恼道:“这个混蛋竟敢对我的失利幸灾乐祸,全无一点爱国情操!”他和范睢商量了一下,就亲自去武安君家,逼其上阵指挥。秦昭王说:“君虽然病着,但请强起为寡人卧而将之。”意思是,你给我卧在担架上,去前线指挥! 白起一看秦昭王是急了,自己也很激动,伏地顿首连连,说:“臣知道,去的话,虽然无功,也能够免死;不去的话,免不掉要因为抗旨而掉脑袋。但我更希望大王听听我的话:大王如果真能放过赵国一把,休养秦国的士民,安抚那些心怀恐惧的诸侯,讨伐那些骄慢的国家,树立自己在列国中的威信,仁威并用,以令诸侯,天下可定。如果您一定要打赵国,臣宁伏受重诛而死,不忍为辱军的败将,愿大王查之!” 咦,白疯子晚年成了和平主义者。从这段话中看得出,白起对秦昭王的战略意图理解不清,他似乎想要秦昭王向齐桓公、晋文公这些春秋五霸学习,仁威并用,以令诸侯,天下可定,作一方霸主。实际上,秦昭王的战略目标远远超出了霸主的层次,白起理解不到这一点,或者接受不了这一点,所以和秦昭王在大政方阵上,发生严重冲突。 秦昭王看见白起连连磕头,但死活就是不肯离开家门一步,年过花甲的老秦昭王被气得直哆嗦。他和范雎一合计,当天就下达诏书,革去武安君白起的所有爵位和官位,降为普通士兵(一级爵位都不到,称作士伍),并往甘肃大西北搬家,相当于流放。白起闻诏,似乎真的病倒了,三个月不能起床,于是秦昭王令他在咸阳再呆上三个月。 最后,公元前257年的冬天,白起的病好一些了,在家里胡乱收拾了些行李,就无奈地离开咸阳上路了。街上的市民都知道这是被免职的武安君,纷纷驻足观看,很多人还发出了愤慨的感叹。白起没精打采地出了咸阳西门,走了十里,到了杜邮(这是官道上的一个驿站),就见身后有几辆战车飞来。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己当年的几员副将:司马梗等人。白起与老部下相见,感慨万千,执手而泣。此时大雪纷飞,风割如刀,司马梗等人就请白起在驿站稍坐,喝些热酒御寒。 早有人将情况报知朝廷:“白起虽然奉旨离开,但样子好像还不大服气,现在正和部将们坐在杜邮亭中发牢骚呢,不知具体谈些什么。” 秦昭王和范雎一合计,觉得白起能量很大,如果心有不服,对国家不利,于是派人捧着宝剑去追白起。 白起正在和部将饮酒,正喝到兴头时,突然闯入几名全副武装的官员来,对他们高声宣旨:“白起怨望朝廷,阴谋不轨,欲为大逆。寡人念其往日有功,不忍加刑,现赐剑一口,便可自裁!”部将闻旨,全都目瞪口呆。 白起愕然良久,方才缓过神来,拔剑在手,迷惑地盯着使者问道:“我究竟犯有何罪,而落得如此下场?”面对此情此景,使者们也都不禁低头落泪,无言以对。 又过了许久,白起忽然缓缓地自言自语道:“没错,我本来就该死。长平之战,赵军数十万大军投降,我为保险起见,用卑鄙的手段活埋了他们,足以为死罪了!”于是把宝剑往颈上一抹,就这样永远地告别了身边的形影不离的武器,告别了风云乱卷的战国时代,也同时带走了令人叹为观止的军事才华。 部将伏尸大哭一场。 白起作为一个臣子,和君主秦昭王的战略方针相抵触,甚至在行动上消极阻碍秦昭王的战略意图实施,这是他死的历史必然。有人把白起的死,归罪为范雎的忌妒和陷害,这是冤枉了范雎的。至少范雎不是促白起之死的主要力量。 不管怎么样,白起死了,史书说:“白起死而非其罪,秦人尽怜之,乡邑皆每年按期祭祀他的亡灵。”咸阳的任家嘴至今有白起墓,白起的fans们可以去那里看看。 潇水曰:白起,早年出身贫寒,起于行伍,祖上据说是秦穆公时代的常败将军白乙丙(蹇叔的儿子,参加过城濮之战踢球的)。白起从低级的武官开始做起,一生戎马而战,终身大小70余战,没有败绩,一生共歼灭六国军队约一百万,杀伤之多,冠于中外历史,六国闻白起之名而胆寒。伴随着白起的一生,公元前三世纪的上叶,也就成为了中国历史上空前惨烈的半个世纪。经统计,秦自孝公以来百年间,在各次战役中杀人总数达一百六十五万人之多(相当于现代淮海、平津、淮海三大战役三年时间的总和),而白起即斩首一百多万,独占秦军百余年斩首总数二分之一强。 白起一生,东破三晋,南摧荆楚,威服齐燕,力震胡夷,前后陷城七十多座,不论是以寡击众,是孤军袭远,以大兵团作战,战无不胜,秦昭王近半个世纪的主要战功几乎全由白起一人创造,可谓是中国历史上罕有的战神。白起的战功,不唯远远超越姜子牙、吴起等人,即便是放到两千多年后的近代,也罕有其匹。 然而白起心地过于残忍,其兵锋所向,无不尸骸满路,十室九空。当然,这和秦国以斩首为功、鼓励杀伤的战略总思想有关。到了长平之战,更是惨绝人寰,一日之内,白起竟然活埋当时全球壮年男性人口的二百分之一,天地动容,鬼神变色。遂使六国人民的眼中,秦军被冠以了“暴”的形容词。众所周知,秦国的政治制度明显优越领先于腐朽的六国贵族政治,秦国来统一六国势在必行,但是“暴”这个字眼狠狠打了秦国的折扣。邯郸人民被围两年誓死不降,就是因为对秦军的“暴”且怒且惧。白起可谓巧于战而拙于胜。公元前三世纪的上叶,伴随着白起的一生,也因此成为中国历史上空前惨烈的半个世纪。 到了随后的吕不韦主掌秦国内政外务以后,开始修改军事杀戮这种偏激的作法。吕不韦到处鼓吹“义兵”,于是秦军斩首记录明显减少,而土地的扩张反而速度增加。这无疑是一种策略上的进步。可惜,后来秦始皇建国后滥用刑罚,遂使人们又把“秦”与“暴”这个字眼联系起来了。秦国空有领先的政治制度,但历史上前后两个时期“暴”的失误,使得它的统治终于不能稳固——列国人民记着这个旧的仇、新的怨,眼冒热血,总是伺机推翻秦的统治。秦国那代表着政治进步的、大有希望的华丽大厦,却因为这两个完全可以避免的洞,而倒塌了,亦是令人可惜的一件恨事也。 如今,长平地区的谷口村——也叫杀谷,有一种烘烤的豆腐,叫做“白起肉”;还有一种豆腐渣,叫做“白起脑”,各大餐馆有吃。当地人吃着这种东西,泄着心头之恨,也向我们诉说着秦国在公元前三世纪上叶,统一六国的兼并战中,所犯下的军事上的策略性错误。qs 发表于 2007-2-2 10:38:08
第八章 廉颇老矣(256B.C.—251B.C.) 一 公元前256年,邯郸大战后的第二年,有一个重要人物的死亡,振动了中国的历史舞台。那就是当了五十九年有名无实的窗边天子,“羞愧之王”周赧王同志,留下了“债台高筑”的成语,变卖掉传说中的传国九鼎,拿着满是红字的财产损益表,离开了如火如荼的战国七雄,去地下找先祖们报账去了——驾崩了。 周文王、周武王、周公旦、姜子牙等一代英杰开创的,有着790年历史的赫赫大周朝,就此寿终正寝了。周文王、周武王地下有知,当会看到周赧王的损益表上,大周王朝只有区区七个县的辖区了(凑不足一个郡大)。 这七个县旋即被席卷而来的秦军淹没。到了公元前249年,洛阳也正式失陷。 不过,周这个姓,饱含着历史的沉淀感一直延续到了今天。姓周的人至今很多,演艺圈里混的,譬如周星驰、周杰伦,还有周润发、周华建,都是姓周的。 现在我们要说说姓蔡的。 公元前255年,邯郸大战后的第三年,有一个人扛着自己的脑袋和一口锅,冒着雨水,在中原地区胡乱地行走。 这人叫做蔡泽。 蔡泽这家伙属于流亡无产者,但是胆识过人,曾在列国长期游荡,但是一直不能妥善就业。后来他遇上一个职业生涯咨询师——当时叫做算命的——告知他说:“您的相貌属于圣人的那一种。” “什么?圣人那种有什么特点?” “就是出奇地丑陋——塌鼻子、大脑袋、肩膀高耸、两膝弯曲(不适合进演艺圈,除非演判官)。让我怎么说呢?这样奇特的丑貌,只能努力去当圣人好了(看来圣人都是当不了帅哥,才没办法改当圣人的)。” 蔡泽关切地又问:“那我还有多少年寿命呢?” 算命的说:“也不多,四十三年。” “四十三年,如果我能四十三年整天吃细粮和大肥肉,荣享富贵,跃马疾趋,怀黄金之印(当时的官印不过钮扣大,可以像BP机一样放在怀里),结紫绶于腰(绶是系“BP机”的带子,挂在腰上,怕“BP机”——官印丢了),那也足矣!” 于是他又雄心勃勃地去赵国发展,终于不同凡响:被赵国人又撵走了。他南下去了韩魏,由于穷,他的炊事活动只能在露天里进行。这时候中原战乱连绵,强盗和流民很多,把他做饭的釜(大肚小口有两耳)给抢走了,他也成了釜中的游鱼。 蔡泽没有办法,饿着肚子冒着雨走。古代雨水连天连地,花瓣大约是在零落,绿树和草唯独最得意,仿佛火借风势,绿得一发忘形。有钱人钻在车子里赶路,安全地欣赏着外面的雨景。唯独蔡泽,没有车,只是驾驶着算命人所描述的他的那两个弯曲的膝盖。这个待业青年,身后领着一行脚印,脚印如同埋藏在五线谱里稀稀落落的黑色音符。他在雨地里,用弯曲的膝盖默默移动着黑豆大的自己,悲哀得像一只动物。 蔡泽胡乱走了一气,听说西边秦国那里出事了,于是他把方向调整向西。 秦国是个法制严谨的地方,如果你是一个自由散漫的人,不适合去。弄不好就要被剃去头发、两鬂和胡须,去作修城墙的劳役。 蔡泽来到咸阳,看见和列国的纷乱相比,这里秩序井然。蔡泽坐在茶馆酒肆里,听到咸阳城里的老百姓,正在议论一件大案。什么案?当朝相国范雎,犯罪了! 范雎有一个恩人,就是郑安平先生。当年范雎在魏国挨揍,郑曾救过他一命:把范雎窝藏在自己的家中,然后送到美国——对不起送到秦国。为了报答这个恩情,范雎推荐郑安平带兵为将。邯郸大战,郑安平是带领攻打邯郸的秦军统帅,结果当魏、楚联军救赵而来的时候,他带着部属两万人在邯郸城下投降赵国了。消息传来,舆论大哗。在秦国的历史上,率众投降,这还是第一次。不但郑安平需要夷灭三族,就是推荐他当官的人——范雎,也要受职务连坐,以同罪罪之,即夷灭三族:父族、母族、妻族,都是死路一条。 那些与范雎敌对的政客,都在借此拼命煽动舆论,攻击范雎。 秦昭王这时候很为难。不杀范雎的话,就“法不立”,杀了的话,又不忍心。当年范雎帮助自己,击败魏冉、宣太后的“太后党”,获得了君主的权柄,功不可没啊。正犹豫的时候,范雎穿着罪人的衣裳,坐在一个草垫子上(用麦子杆编织的),像孔乙己那样爬着来请罪了,老泪纵横地请求秦昭王杀掉自己,以正国法。我知道您爱护着法律,就像护爱着自己的眼睛。 秦昭王鼻子一酸,挥挥手说:“算啦,你为秦国做了十二年的相国,寡人岂敢伤应侯之意。”怎敢伤你的心呢。范雎从前被封了侯,叫应侯。侯等同于封君。 于是秦昭王下令,谁敢再嚷嚷着处罚相国范雎,寡人以郑安平之罪罪之。大家都一缩脖子,赶紧噤声,舆论这才平息下来。 可是,真是祸不单行,范雎的另一个大恩人——在河东郡当郡守的王稽同志,也出事了。当信陵君、景阳(惊弓之鸟的家伙)的魏楚联军追击秦国败兵,直打到山西西部的河东郡,围攻汾城的时候,王稽与魏楚联军眉来眼去,也想学郑安平的投降保命之道。这事被人捅到了咸阳,秦昭王大怒,当即把王稽下狱,随后诛死。 范雎这回害怕了,因为王稽也是他推荐的。(王稽曾作为秦国使者帮他逃离魏国赴秦)。任人不当,又要被连坐了。咸阳的舆论再次大哗。范雎这回即便有两个脑袋,也不够被砍的了。他战战兢兢地上朝看动静,秦昭王未置一词,只是临朝而叹,内心极为矛盾。范雎全明白了,索性主动把话挑明:“大王,臣听说‘主忧臣死’,大王今朝有何忧虑,下臣敢请其死罪。” 秦昭王说:“如今楚国咄咄逼人,有图谋秦国之势。而我们白起新死,郑安平、王稽等人内叛,内无良将而外多敌国,我是以叹息。” 白起的死,郑安平、王稽的叛,三件事跟范雎都有关系。秦昭王的话,明显是在责备范雎执政不利,并且似乎后悔一时失计,杀了战神白起。杀白起虽然不全是范雎的主意,但范雎也没有从中阻止啊。 范雎心想这回完了。他踉踉跄跄从朝堂退下,看见咸阳的大街正在步入冬天。整个咸阳运行得倍加小心,范雎感到内心的空洞也像冬季整面的天空,连恐惧也没有了,霞光闪耀的功绩和历史记忆将近变得无稽可考。 这时候,就听大街上有人嚷嚷:“燕国高人蔡泽,如今已至咸阳。此人乃天下弘俊辩智之士,一入咸阳,必夺范雎的相位!范雎赶快避位让贤吧!” 范雎看见舆论都在跟自己作对,偏偏生出了几分垂死的激愤,骂道:“好个狂徒蔡泽,老夫倒要看看你如何夺得了老夫的相位!”qs 发表于 2007-2-2 10:53:24
二 范雎和蔡泽的舌战,被后来司马迁纪录在他的《史记》里。蔡泽逆反心理很强,由于地位卑微,所以颜色倨傲,把塌鼻子翻着,拿白眼仁看人。范雎恼怒地说:“这位反方的同学,能不能谦恭一点。我范雎身为相国,力能摧百口之辩,尚且没有你这么傲气。你到处嚷嚷要夺我的相位,可有此事乎?” 蔡泽点点头说:“Yes.” 范雎说:“那就请反方同学首先发言吧!” “吁!夫四时之序,成功者去;盛名之下,不可久处••••••”意思是,夏天的辉煌完了以后,就要让位给肃杀的秋冬。你享受某种大名的时间已久,就该尽快换一种职业生涯了。读过老子《道德经》的人,一下子就会明白蔡泽选择了道家理论作为自己的利器,想说服范雎功成身隐,激流勇退。 这可不太容易,就像要说服正在频频得手的赌徒,赶紧拿着本儿下桩回家一样。谁肯听呢?于是蔡泽接着说:“相国您知道吗?所谓‘飞龙在天,利见大人’——龙飞在天上,确实很得意。但是,别忘了下面还有一句:‘亢龙有悔’——你老在天上飞,燃料用尽了,就成了亢龙了(相对于潜龙来讲,亢龙是飞得过高过老的龙),你就要regret了,从天上掉下来了。”所以,蔡泽的寓意是,您不如识趣点,在秦国飞一阵子,就赶紧迫降吧。不然,老秦昭王把您脑袋割掉了,飞机失了事,一头栽在地上,就身败名裂了。 呵呵,我们说,蔡泽也是不甚好读书。他引用的“亢龙有悔”、“飞龙在天”两句,都是《易经》开篇第一节的,可见这家伙读书也就只读了前两页。《易经》前两页上的东西,应该是尽读书人皆知的,还好意思拿出来讲。 范雎岂能不知道这些道家的词句,心想蔡泽的陈词滥调也不过尔尔,就凭你个“亢龙有悔”,我就一下子迫降,把相位让给你吗?哼哼,你书背得不错,可那又怎么样! 范雎哼哼着。 蔡泽于是又举真实的例子吓唬范雎:“秦国的商鞅,楚国的吴起,越国的大夫文种,他们三人的结局,您觉得值得羡慕吗?” 范雎当然知道,这三个人的结局,都是以死得都很难看著称,不值得羡慕。前两个是被车裂了,后一个是宝剑抹了脖子。蔡泽举的这三个苦主,都是因为不能急流勇退,恋栈不舍,故被他们的老板或者政敌杀死,没能安全下桩。蔡泽暗含的逻辑是这样的: 1、 这三个人死得不好。 2、 他们老不下桩。 3、 如果你老不下桩,你也会死得很难看! 范雎明白蔡泽的用心,于是偏要和蔡泽唱反调,极力鼓吹这三个人死得好(从第一个链条上击断蔡泽): “这三个人死的很好阿!商鞅事奉秦孝公,尽公而不顾私,信赏而治国家,设刀锯而禁奸人,披心裂胆,以利百姓,为秦国擒杀将破敌,攘地千里,不亦雄哉。吴起事楚悼王,言不取苟合,行不取苟容(意思是坚持原则,不跟别人套近乎、拉关系,坚决跟老贵族对着干)。而越国大夫文种,当主子困辱之时,尽忠而不懈,当成功兴霸以后,富贵而不骄。此三个君子,都是忠义的最高点,人间的最高典范,虽死又有何惧。人固有杀身以成名,只要死的是义之所在(意思是生时坚持了自己的政治立场),虽死而无恨。视死如归,何为不可哉!” 范雎是豁出去了,死我也要死在工作岗位上,硬是不退休,哪怕八马分尸,看你怎么样,怎么抢我的相位。 蔡泽一下子没词了,只好胡说一些很含糊的话,什么“主圣臣贤”咧,什么“君明臣直”咧,都和论点不搭界。范雎冷笑地看着他,以为不值得反驳。蔡泽胡说了半天,才逐渐找回了自己的思路,讲道:“留下了历史芳名却不幸被五马分尸,固然值得敬佩,但无论如何,不如身名俱全,是上上选择。” 范雎说:“善!这还差不多。”你终于找对了该怎么反驳我了。 于是,俩人经过一番言语交锋,都对互相的口才产生了敬佩,甚至有了一种言语投机的感觉,气氛也从剑拔弩张开始变得略为融洽了。 蔡泽于是从颜色倨傲,改成苦口婆心的口气,把刚才由于范雎从第一个链条上噎住他而没得说出来的话,从头再完整地说了一遍: “正如您所说,商鞅为秦国修明法令,统一度量衡,劝民耕种,修理地球,习战阵之事,终于兵动而地广,秦无敌于天下,可谓功高盖世,当他功名成就,却以车裂而死。白起也是一样。他率数万之师与楚人战。楚人地方数千里,持戟百万,白起一战而克鄢陵,再战而烧夷陵,又北攻强赵,坑马服君之子(赵括),诛屠四十万之众,前后攻拔七十余城,功何绚哉。白起却不知明哲保身,遂赐剑自刎于杜邮。吴起为楚国变法,淘汰无用的贵族,减损不必要的官员,塞私门之请(不许走后门,不许拉帮结派),终于兵镇天下,威服诸侯。当他功名成就,却被射死,车裂肢解了尸体。越国大夫文种,为越王勾践深谋远虑,终于报夫差之仇,北擒强吴,东南称霸,功劳彰显,却被勾践忌惮,终于负心地杀害了他。这些奇怪的现象,都说明了这样一个道理:功成而不去,就该倒霉了——对你心怀忌惮的君主和心怀嫉妒的同僚,就该找你的麻烦了!祸害将不旋踵而至!从前范蠡就明白这个道理,于是超然避世,带着漂亮美妹绝迹江湖,勇当一方大款,永为陶朱公,颐享天年。 “如今,相国您早年在魏国的冤仇已报,恩人郑安平、王稽的恩德也已报答,作为您个人来看,已经心满意足,应该见好就收了。所谓日中则移,月满则亏,进退盈缩,与时变化,谁不懂这些,终将亢龙有悔(飞得太高,摔死了)。”蔡泽的舌头像一把抽打着空气的鞭子。 “如今,相国您功彰万里之外,威盖四海之内,声名光辉传于千世,正是商鞅、白起、吴起、文种最风光的日子,您却不早行变化考虑,窃为相国所不取也。当初,苏秦、智伯,都是比您还聪明的人,躲死避祸的道理他们也都懂,技巧也都会,但就是一味惑于功利,贪求不止,终于苏秦被车裂于齐,智伯断首于晋。如今您的功绩,尚不能与苏秦、智伯、商鞅、吴起、文种相媲美,可是您的私家之富、官爵之贵,已经有过于这五人,所以您的危险将是更大,死得将更难看,我窃为相国深感危险!” 范雎听到这里,完全已被反方同学的发言所惊服,巴不得立刻让出相位,生怕晚了一步,自己也像苏秦一样,第二天就被抓出去,到农贸市场办了车裂,为天下所笑。于是范雎耸身而起,长揖一谢: “反方同学发言甚善。我听说,‘欲而不知足,失其所以欲;有而不知止,失其所以有。’(意思是,我对A有所欲望,但不知足,终将彻底失去了A)。幸亏先生教导,范雎敬受命也(我听你的咧)!” 第二天,范雎一大早起来就赶紧洗脸(生怕出门晚了会被车裂)。他瞥见青铜的镜子里,自己的容颜也确实苍老了。为秦国苦心积虑了十二年,结局却是这样仓惶。他追忆着昨天谈话的细枝末节,想象起微雨寒村的图画来:一枝夏日清晨的花开在野外人家的房檐下,花的瓣没有露水,他在花下扶着老婆和小蜜徜徉。这是他想像中的退休后的闲居生活。被功利的樊笼所围困得已经太长久了,政治的险恶如影随形,,我累了,我不知道自己,比一只黎明跳闹的黄鸟,是否来得更聪明。 范雎急急地找到秦昭王,准备把自己的A献出去,也就是把相位献出去,以求保命和远祸:“大王,臣昨日见了一位燕国辩士,此人对于三王五霸的功业,有真知灼见,足以担任秦国相国之政。臣请特意避贤让位。” 秦昭王觉得范雎能这样引咎辞职,最好。郑安平、王稽叛国事件,弄得秦昭王很被动。杀了范雎不好,不杀又枉了法,不如让范雎先下野,算是一种惩罚,对舆论有个交待,自己也免得下不来台,范雎也可以暂时躲开舆论的攻击。于是他接受了范雎的辞呈。范雎则摸摸脑袋,硬硬地还在,欢天喜地地回家,漫卷诗书喜欲狂地收拾东西去了。 可是,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范雎想退出江湖,躲避是非,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你怎么退得出。按湖北出土的秦竹简《编年记》记载,范雎还是在同年(公元前255年)死掉了。秦简上说:“昭王五十二年,王稽、张禄死”。 秦昭王是不是听了旁人的闲言,或者扛不住舆论的压力,于是追上去,在路上或者乡下的隐居处,赐范雎毒药而死,具体就不得而知了。但范雎确定是死了,而且他的死,显然是受王稽叛国案牵连的,不然不至于把这两人的名字并称写死在一起。qs 发表于 2007-2-2 10:53:47
蔡泽先生二三事: “圣人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就。”这大约就是蔡泽的道理,也是道家的道理。商鞅、吴起、文种、白起,都是因为作不到这一点而死的。而范蠡、曾国藩之徒,则激流勇退,侥幸避开了祸。范雎,则醒悟的偏晚,也还是掉了脑袋。 蔡泽,可谓明晰天下形式,善于把握机会,一言而折服范雎,勇夺大秦国相位。范雎推荐他见秦昭王,俩人一席长谈,秦昭王大悦之,拜为客卿,不久提拔为相国。这在秦国历史上,是提拔速度最快的。从前的张仪、商鞅、范雎等布衣相国,都是经过了若干年的考察立功之后,才逐步提升为执政相国的。蔡泽提拔得这么快,跟秦昭王晚年一贯行事急躁,有关系的。 (顺便澄清一句,一般人都以为,在先秦时代,想当官特容易,会摇舌乱说,说对了,一下子就得到高官厚爵。其实这是错误的。在春秋时代,官场都是贵族世家霸占着,布衣根本没戏。孔子那么能说,也没说成什么官做。在战国时代,士人确实可以凭着自荐而当官。当不管自荐面试时多么能说,起步给的官都不大,不过是顾问一类的职务。张仪、商鞅、范雎这些典型的靠“说”而当上官的人,都是从小官和虚衔的客卿起步,后来不断立功,给秦国争城夺地,积累功劳,才逐渐位至封君将相的。在战国历史上,全靠说,一席话就能当上相国这样的大官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蔡泽)。 但事实证明,过于草率地急速提拔蔡泽,对蔡泽本人和对秦国都是不利的。秦国是个“计功授官”的国家(以前不管张仪商鞅范雎,都是经过若干年的考查立功积功之后,才逐步提升为相国的),蔡泽无功受禄,舆论不服。于是蔡泽根本调动不了自己的属员和朝内大臣,大臣们纷纷运动,想把他捣下去。蔡泽成了瘸脚的鸭子,只好在数月以后,主动辞交了相印。 后来,蔡泽逗留在秦国,伺机建点儿功业。到了秦始皇时期,他终于出使燕国,吓唬 燕国人一番,把燕太子丹调到了秦国来作人质,算是为秦国谋得了燕国这个盟国,有助于 执行了远交近攻的路线。大约蔡泽因为这些“功劳”,总不至于继续饿着肚子、丢了釜,作流亡无产者了。他因功被封为了“纲成君”。名列封君,也是封侯了。 不管怎么样,范雎、蔡泽,两个出身低微的布衣,刚出道时饱受困苦磨难,却终能怀金结紫,揖让人主之前,名动诸侯海内,颇有一番造就,岂不伟哉。按司马迁所说,这也是受了当初困厄的福,被困厄所激励啊。这是值得我们当代每一个落魄小青年来学习的。 而秦国这种“走马灯”式地更换相国人选,又是一种政治清明的进步表现,跟现代社会上的内阁总理更换制,颇有形似,它是“职业官僚政治”的特点和优点。这种机制,保证了秦国的胜利。而六国则是贵族大爷们世世代代垄断朝廷,暮气沉沉,积重难返。秦国日益富强,不亦宜乎。 岁月苍茫一片,奔涌滚滚。当成败荣辱和功臣头颅,都为时间的长风吹去,一万年后的我们,大约得到的就是这些教益吧。 秦昭王同志二三事: 范雎与秦昭王的友谊,是弥久而且深长的。俩人当初见面时,一见如故,曾经共同把许多个不眠的夜晚坐穿,苦心策划着对付魏冉的“太后党”势力,终于帮助秦昭王摆脱了“窗边族”的悲哀地位。范雎是继商鞅之后,为秦国屏除贵族势力干扰,深化法家改革的又一人,功莫大焉。但是,范雎个人气量狭小,在白起事件、郑安平、王稽事件上立场选择不当,颇多牵连,终于贻害了一世的英名,亦是白璧之瑕。他对郑安平、王稽,荐人不当,为秦国带来较大损失。秦昭王迫于舆论压力和法令的公平完整,最终把范雎正法,大约也与挥泪斩马谡相似。 秦昭王晚年久围邯郸不下,而白起又消极怠工,郑安平、王稽变节投敌,终于使老秦不能得志于邯郸,以至于遗丧了一气吞并六国的战略优势,六国的统一被再次推延三十年。这里秦昭王的颓丧和恼怒,是可想而知的。于是,白起和范雎这两个责任人,终于都没得好下场。我想,秦昭王在举起屠刀,杀白起、范雎之时,一定万念俱焚,心潮澎湃,好比一个破了产的奶牛公司老板,气急败坏之下,屠杀了自己所有的老奶牛。 秦昭王是个伟大的君主,中国的统一,三分之二都靠他。他在位五十六年,把南边的楚、东边的齐,北边的赵这三个强国,给彻底打残废了,使得后来秦始皇的统一易如反掌。事实上,如果邯郸大战胜利的话,秦昭王就有可能一举灭赵,继而一统华夏。 秦昭王最终没能实现自己的理想,晚年又患了急躁症。 秦昭王是个法家人物,商鞅不折不扣的信徒。他极力维护法令的尊严,好比鸟儿保护着自己的蛋。他“挥泪”斩范雎的事,就是一个例子。 《韩非子》中还记载了一个例子。有一次,秦昭王闹病了,人民群众都很惦记他,有一个区(叫做“里”)的居民就杀牛给神仙看,为秦昭王祈祷。 群臣入贺说:“大王,恭喜您啊,百姓都很爱您啊,某某小区的居民为您杀牛祷告呢!”秦昭王说:“这帮人犯法了!牛只有腊月祭祀的时候才能杀,这是法令规定的。现在不是时候,杀什么牛!他们是很爱寡人不假,但是寡人因此就修改法律,以徇私于他们,那就是‘法不立’(意思是有法但不按照法律写的办)。有法不依,是乱亡之道啊。”于是,按照法令,秦昭王把“里正”(相当于居委会主任)罚了两副铠甲。秦国不但法令严密,而且也执行有力、一丝不苟啊。 秦昭王很早就开始严格地实践着我们现在才刚刚提出的所谓政府应该“依法行政”的概念。 还有一次,秦国爆发大饥荒。这个饥荒实在闹得很厉害,以至于范雎连这样的主意都想出来了:“我们的国家动植物园(五苑)里,蔬菜、橡子、枣栗,足以救活民众,请开放五苑,任凭老百姓来采吧。” 但是秦昭王摇摇头说:“我们秦国以法家治国,我们有一条基本法令是,无功不赏。今天散发五苑蔬果,是无功与有功俱赏,这是乱法之道啊。法乱了,国家也就亡了。我们宁可想别的办法。” 范雎嘿然而退。这个事件说明范雎对秦国的法家国策不甚了了,对秦昭王的思想没有充分把握,君臣之间在国策上互相着差距和隔膜。 秦昭王的话,再次强调了法家政府“依法行政”的概念。而范雎则带有一定的儒家仁政的观点。但是法家认为,“仁”,导致该惩罚的不惩罚,不该奖赏的也奖赏,于是——“仁是乱法”。 秦昭王刻苦实践着先贤商鞅的以法治吏、以法治民的原则,以一丝不苟、毫不出入的法治而不是人治来管理国家,同时,他还遵循法家先贤的思想,实行着“功不覆过”的原则。也就是说,作为国家领导人,如果以前立过功,但是现在犯罪了,照样依法处置,根本不能将功抵罪。 这就是为什么白起从前立了那么大功,但最后在邯郸大战中表现消极,秦昭王就依律处死了他。如果按将功抵罪的话,白起应当是可以免死的。但是秦国不搞这种政策。同样,范雎也为秦国立有翻天覆地的大功,最后因推荐郑安平、王稽失误而被杀。功不覆过! 在秦国,做官不容易啊。你想稀里糊涂,鬼混就能待在官老爷的位子上,休想!qs 发表于 2007-2-2 10:56:15
三 在秦昭王晚年,六国本来是可以有所作为的。特别是邯郸大战以后,秦人暂时锋芒顿挫,魏、楚、韩趁机收复了一些失地。接着,战神白起、名相范雎相继被诛死,秦国自毁干城。但是,赵国没有充分利用这次反攻良机,而是很快卷入一场与北方国家的大规模内讧:燕赵两国之间爆发了鄗、代两次大战,动员兵力总和达七十万以上。 燕赵都是地处河北省的国家,燕王喜是燕昭王的重孙,经常被一些莫名其妙的新思想武装起自己的猪头。长平之战后不久,他的国际观察员“栗腹”从赵国跑回来了,说:“我奉大王您的命令,带着五百斤黄金慰问了刚刚脱离战争恐怖威胁的邯郸。呦,那里可真是一个人道主义危机重灾区啊。赵国的壮者都在长平死光光了,余下的孤儿还都是半熟少年,这正好适合我们去殴打它耶!” 一句话触动了燕王喜的扩张野心。他立刻把从前大将乐毅的儿子乐间叫来,分析南下攻赵的可行性。不料乐间是个右派,说:“赵国是四战之国(赵国地处平坦的河北平原),为了防御四方侵逼,所以赵卒练得了很强的单兵作战能力,我们打不过的。” 燕王喜说:“寡人以两倍的兵力打他如何?就算赵兵都是好汉,双拳还难敌四脚啊。” 乐间摇摇头。 燕王喜说:“那我用三倍兵力!” 乐间还是摇摇头。于是燕王喜把筹码加到了五倍兵力。这个燕王喜确实是个没事找抽型的领导,一看他的名字就知道,跟齐王建等人一样,只有王号却没有谥号,这是亡国之君的特征(死后就没有人给他议谥号了,就像后主刘禅一样,只被称为燕国前领导人喜)。这个燕王喜还有一个宝贝儿子,就是太子丹,爷俩脾气相同,都是没事找抽型的。 燕王喜看乐间只会拔浪鼓似地摇脑袋,气得咬牙切齿,立刻派出倾国兵马六十万,战车两千乘,以三分之二主力南下,直压赵城邯郸,以余下三分之一北上,分攻赵国北地代郡。大夫将渠揪着燕王喜的BP机链子——黄金大印的印纽上的带子,一头拴在腰上的——带着哭腔说:“大王不要去啊。不要用这印章签发命令啊。您刚给人家送了五百斤黄金缔结盟约,永结友好,转眼又翻脸无情,这不是高贵的行为,属于没事找抽。”燕王喜更为光火,一脚把他踢开。 将渠倒地垂泪说:“我这不是为自己,是为大王打算呀!” 公元前251年,燕将“栗腹”以四十万大军南下逼近赵国,攻打今河北省柏乡地区的鄗邑(在邯郸以北,属于战略要地)。大敌当前,赵孝成王左思右想,只好决定重新起用了老将军廉颇。 自从被革职回家以后,廉颇一直闭门不出。他的门客见其失势,连招呼都不打,就争先恐后地逃离了廉府。此次廉颇重新被任命为大将,这些门客又全都回来了。廉颇哭笑不得地对他们说:“诸位既然已经走了,就不必再回来喽!”门客们对他说:“唉!您的见识怎么这样短浅呢?天下人都是为了利益而交往,阁下有势,我们就乐意来跟着您;阁下无势,我们就只得离开您,这是世上的真理呀,您有什么好埋怨的呢?”廉颇听了,仰天长叹说:“喔靠!有势和无势,就是不一样哈!” 面对燕军进攻,廉颇作了具体分析,认为燕军没有重大战争经验,燕将属于低能之辈。因而,建议赵王征调全国15岁以上壮丁,编成新军以抗燕军(老的军都死光了)。 廉颇的救兵抵达鄗邑,燕将栗腹正在鄗邑城墙下做功课呢(用临车、冲车这些东西攻城)。临车类似鸟巢,挑起十几米高,获得制空权,从头顶射击城上守军;冲车则从底下撞击城门。栗腹好像一个作外科手术的大夫,正忙着头上脚下地收拾鄗邑呢,廉颇援兵的先头部队过来了。 栗腹觉得,作手术不如门诊直接来钱快,于是让医师护士们都从手术台上下来——燕军主力遂从无利可图的攻城战斗中撤出,转身攻击赵军先头部队。赵军一触即溃,似乎不堪一击。栗腹大喜,撒开主力——让这帮医师护士们拼命追击这帮病人。燕军举着手术刀追得正猛呢,突然遭遇廉颇的大批伏兵钳攻。栗腹左冲右突狼狈万分,经过激战,燕军遭受歼灭性打击,战场上丢下了很多听诊器和压舌片。 栗腹率领残兵败将北遁,廉颇紧追不舍,将其阵斩之。栗腹所部四十万大军,被廉颇八万“大破之”,具体伤亡不详。这就是燕赵著名的鄗之战。廉颇因功受封信平君,行代理相国事务。廉颇达到了他个人事业的辉煌顶端。这个跟秦军打总是打不过的将军,有点类似中国足球,遇强不强,遇弱不弱,殴打起燕、齐等国来,总是春风得意的。 于此同时,赵国派出将军乐乘(是乐毅的族人)北上,在北部代郡也以五万人的兵力,击破燕国侵略军二十万,俘虏其主将卿秦。乐乘因功受封武襄君。 燕王喜在老窝蓟城(北京西南)听说自己的两只大兵被各个击破了,全国的家底都光了,大惊失色。正在惶急,就见廉颇率领赵国的少年军,乘胜推进五百里,已经在蓟城外边囤营驻扎,随时准备作手术了。 燕王喜赶紧把他踹过的大夫将渠从监狱里请出来,出城向赵军谈判求和。赵军也不敢把主力长久停在遥远的北方(怕秦人从侧面偷袭),遂同意议和。于是赵军胜利凯旋,两国言归于好。但是没过很多年,两国互相又掐起来了,就像一对忍不住总要吵架的爱人一样。后来,趁两国掐得最凶的时候,秦人从背后出击,黄鹊得利,一举灭赵。这是后话不提。 潇水曰:自古哀兵多胜,长平战败之后,赵国蒙受耻辱,百姓困厄疲敝,又突然被燕国人趁火打劫,遂被激起了极大的民愤。所以尽管赵军许多都是十五六岁的娃娃兵,但在廉颇、乐乘两位名将统率下,同仇敌忾,一举打败五倍人数的燕国军,说明了士气以及卓越的战争指挥艺术,常常是致胜的关键,而不在于兵员人数。 另外,燕、赵互相打,是有道理的。虽说齐国一极摧塌以后,秦国成了大家共同的敌人,但这未必意味着六国就会合力抗秦。这就好比美国是整个阿拉伯世界的敌人,但未必意味着阿拉伯国家之间就会团结抗美。伊朗和伊拉克这两个阿拉伯邻国就互相打起来了,因为它们感觉到来自邻国的威胁,要甚于遥远的美国。 所以,六国之间的合作抗秦,不到最后一刻,是不会组织起来的。事实也确是如此。六国的合纵抗秦,出现在战国时期最后几年。而在此之前,六国之间出于各国地缘安全考虑,互相间战斗摩擦无法避免,譬如这次“鄗之战”。 评:其实,六国未能有效联合抗秦,这不必值得大做文章,后人反复批评这一点,是不讲理的。首先,他们不联合,是历史和国际关系的常态现象,不可过多责备。最主要的,六国的失败,根本致命的原因,不在于六国是否联合上,而至于苏老泉说的“六国失败,败在割地赂秦”,那更是颠倒了原因和结果。其实,鄙人以为,六国的失败,是根本败在政治体系。秦国的政治进步清明,“职业官僚政治”(或者称布衣政治),给秦国带来了强大,这是它取代六国的根本原因。“职业官僚政治”(秦国),取代“贵族政治”(六国),正是历史车轮的前进趋势。六国做联合,首先是强六国所难的不切实际的要求。即便六国联合,也只能推迟它们的覆灭命运,而不能扭转改变之。qs 发表于 2007-2-2 10:58:26
四 廉颇在封君拜相之后,阔气了没五六年,赵孝成王就活得不耐烦,死掉了。 这位赵武灵王的孙子,既不孝也不成:他先是在长平之战赔个精光,随后又精神变态,大搞同性恋,竟把自己的男朋友封为“建信君”,担任赵国相国。赵国的衰弱和国事糜烂,就是从赵孝成王开始的。 赵孝成王一死,新王赵悼襄王更不正经,整天在邯郸夜总会泡妞,娶了一个娼女作媳妇(也就是后来赵王迁的妈),并且很厌恶廉颇,命令廉颇就近向乐乘交出兵权,由乐乘接替廉颇职务。 结果廉颇愤怒之下,竟攻打了乐乘。乐乘抵挡不住,一走了之。廉颇也不好意思再留在军中了,只得奔往魏国避难。魏国人虽然对廉颇以礼接待,但也并不重用。后来赵悼襄王顶不住秦军的攻势,有意重新任用廉颇,遂派使者前去探看。 廉颇这时候已经老了。满头白发来偏早,到手黄金去已多。但他还想报效祖国,于是对着赵国使者狼吞虎咽,一顿吃了一斗米、十斤肉(相当于林黛玉小姐一个月的伙食),然后披甲上马,举戟横击三,直刺四,以示英勇不减当年。使者回去以后,被一个叫郭开的坏小子用黄金堵住了他的嘴,于是竟汇报说:“大王,廉颇老将军还是很能吃的,但是吃得多,拉得也快,一顿饭上了三次厕所。” 赵悼襄王觉得廉颇老矣,遂叹了口气,不复招用。其实他不懂老年人的身体特点,吃得快,拉得快,那是老年人健康的标准。 廉颇在魏国等得花儿都谢了,饭儿都凉了,也不见招用。这时候,楚人闻其大名,偷着把他挖走了。廉颇到了楚国,工作开展不顺利,史书说他“无功”。可能折腾了几次,但是没有战功。廉颇常常以为楚卒赶不上赵卒之强,发出“我思用赵人”的感叹,而终老葬于楚国。在廉颇的遗梦中,一定常有邯郸的月色,清辉一片,大如白马。qs 发表于 2007-2-2 11:04:50
第九章 吕氏春秋(251B.C.—233B.C.) 一 公元前251年是个特别的年份。这一年的秋天,叱咤风云的老秦昭王去世了。在五十六年执政的烽烟烈火中,秦昭王狠狠打击了六国诸侯,最终被上帝请去一起吃点心了。同年,楚国的上国柱“景阳”同志(惊弓之鸟的那一位)也终于不再惊了,去世了。赵国的平原君同志也在前一年去世了。当这一连串如雷贯耳的名字,都纷纷在墓碑上找到了自己的归宿,而新一代的骄子和斗士们,又登上了狼烟蔽日、白骨遍野的历史舞台:秦昭王驾崩,太子安国君继位。 安国君有好多儿子(二十多个),反映了他搞妇女工作时间长任务重的特点,所以用事不到一年就死了。(为什么他搞妇女工作又长又重呢?主要是他爹秦昭王老不死,在位了五十六年,所以他只好搞这些。) 安国君一死,他的儿子——子异,就登上了王位。子异录用自己的哥们吕不韦做相国,封之为“文信侯”。 吕不韦和子异是怎么从邯郸跑到秦国来的呢? 那时还是邯郸大战,邯郸被围的时候(公元前257年)。赵孝成王被秦军围攻了一年多,就发火,想起一个人来:“咦,秦国不是有个孽王孙还押在我这里为人质呢吗?” 于是他下令去使馆区,找到租房子住的子异,抓住,下令把秦国人质子异套上橙黄色的衣裳,捆起来押到城楼上示众,要挟秦军撤退。 “如果不撤退,就在四十八小时内斩首。” 这一招果然有效,秦国那边作出了反应。 听说子异有生命危险,他爹安国君急忙去求见父王秦昭王,央求停止攻城。秦昭王有所动心。但安国君的庶生长子巴不得子异死掉,暗中唱反调,使得秦昭王最终拒绝了安国君的请求。 赵孝成王见秦军不退,就决定撕票,打算处死人质子异。不想钱能通神,吕不韦向看守子异的卫兵行了六百斤黄金(吕不韦的老爹原来还多藏着了一点儿家底啊,原来说一千斤就是所有的“硬通货”了)的贿赂,不仅带着子异从看守所逃了出来,俩人还越过城墙,奔赴王龁军,安全地返回了咸阳(赵国吏治败坏,不亡真没天理了)。 赵孝成王看见人质跑了,就又要杀人质的妻子小儿——即邯郸姬和赵政。邯郸姬勇敢地抱着两岁的赵政,在邯郸城里像超生游击队那样东躲西藏。赵孝成王抓不到娘俩,无可奈何。 潇水曰:赵孝成王连在自己的都城内处决一个人质(异人)都做不到,我们就可以想象,赵国的内政已经混乱到了何等程度。不走法家“以法治吏”的路子,所以吏治败坏啊。赵国官吏们不独放跑了子异和吕不韦,甚至连超生游击队的娘俩也都抓不住。母子俩在总人口不过几十万的邯郸城里安全藏身达数年之久,真是让人啼笑皆非。有这样无能的统治者,这样低效的政府,赵国即便在“邯郸之难”不死,将来又能怎样? 子异在秦国接班做了秦王以后,他的媳妇邯郸姬却还抱着小赵政在邯郸城里当超升游击队,这显然也太不能平衡身份了。子异赶紧命令吕不韦通过外交交涉,让赵国放人,把邯郸姬和小赵政用马车载着,从邯郸接来秦国。 于是,公元前251年的初冬,一行车马冒着斜风细雨,离开赵国,向着函谷关方向,迟缓地开过来了。车队头顶上盘旋着来自远山的鸟群,两旁伴着飘零入泥的霜叶。车上坐的这个八岁的孩子——正是未来“顿戟一怒,令天下伏尸遍野”的秦始皇!当时叫做赵政,尚偎依在妈妈邯郸姬的臂弯里。 这一队初冬原野上行走的车马,一路通行无阻,因为有秦赵两国使节者护送着。使者们手握着“节”前行,引导着赵政母子的车队,相当于八辆警车开道。每逢行至道路上修的关隘,使者一举手中的“节”,关隘守军看见,立刻立正敬礼,开关放行。沿途驿站一看这“节”,立刻一律提供免费住宿饮食。“节”的样子像竹筒,看似一个青铜小工艺品,实是政府颁发的通行证。有了这个东西,遇到交通阻塞,还可以优先通过。所以使者如今又叫“使节”。 到了邯郸以后,没有太久,在位三年的爸爸子异死了,小赵政同志继位,号为“秦王政”,时年十三岁,时间是公元前246年。吕不韦继续以相国身份执政,号“仲父”,意思是二爹。同时,赵政的妈妈邯郸姬,也以长辈及监护人身份参与治理国家(因为赵政年幼啊)。当时调动军队,公文上都加盖邯郸姬的“太后”印玺。 吕不韦和邯郸姬,这俩个当初在邯郸“金色年华夜总会”里边晃着荧光圈唱啊跳啊,似乎不会有什么出息的年轻“三贱客”(还有一个子异,已死),十几年后竟一跃都成为光耀战国七雄头顶上的闪闪政治明星。俩人正值金色中年,三十多岁,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志气洋洋,奋发治国。并且他们还经常牺牲个人休息时间在一起切磋国事,地点通常是在床上,因为史书上说“太后时时窃私通吕不韦”,就是说邯郸姬和吕不韦互相偷情:这俩位中年人互相抚抱着,哼着 “别说爱情就是你的名和姓”的老歌,把秦国治理得滴水不露┅┅┅这真是一段优美而且舒畅的岁月啊! 当此之时,秦相国吕不韦食邑十万户,门客三千,家僮万人。这位风险投资业的鼻祖,终于以一千六百斤黄金的总代价,成就了历史上回报率最大的一笔投机买卖。 可是谁又会想到,又过了十年以后,吕不韦到了五十来岁,突然被罢了官,限期离开咸阳!好梦原来也有做醒的时候:吕不韦被赶出咸阳,惶惶如丧家之犬,赶奔河南封地。心慌意乱的他,恋恋回味着咸阳宫里那一段不长不短的人生金梦他。怎能满意于这一场朝风朝雨的烟。然而他却也只能远隔千山,注目回望,让离情归于平淡,恋情归于怀想。qs 发表于 2007-2-2 11:37:09
二 如果认为吕不韦只会唱“别说爱情就是你的名和姓”,那就实在太小觑他了。吕不韦是颇有能力的,他连过了两次招,跟六国诸侯。 首先,在他执政第一年(公元前249年),吕不韦就派出大将蒙骜(念傲)冲出函谷关,沿豫西走廊向东开拓,攻占了该走廊的战略要地——成皋地区。次年,蒙骜又攻占了赵国在山西地区的太原。再次年,蒙骜攻占了魏国的汲、高都等二十城。同年,又攻取赵国的榆次、新城、狼孟等三十七城。诸多战功,使得这位蒙骜堪称秦国一时名将,后来他又攻拔韩国十三城、魏国二十城,累积已有九十余城入帐,简直可以号称“小白起”了。这位蒙骜,就是未来名将蒙恬的爷爷。和其他秦国将相一样,蒙骜也是来自齐国的外籍高能量人士。 与秦军一贯的杀戮作风不同,蒙骜虽然攻城总数超过白起,但战斗中没有斩首的记录,这体现了吕不韦在《吕氏春秋》中所鼓吹的“义兵”精神,不鼓励进行歼灭战。直到十几年后吕不韦死去,才再次出现斩首十万的记录。 蒙骜的兵虽然“义”,但它吞土并地一系列凌厉的攻势,还是引起了东方各国的恐惧和警觉。于是,东方诸侯组织起了对秦大反击,“信陵君”魏公子无忌出任总统帅,时间是公元前247年。 魏无忌曾在十年前的邯郸大战时期有过出色表现——“窃符救赵”大名远扬诸侯,号为战国四君子之一,所以诸侯们都给他面子。他挂上了魏国上将军印,并且约集韩、赵、魏、楚、燕五国军队,西讨强秦。蒙骜看看魏无忌声势浩大,决定避其锋芒,主动放弃豫西走廊,实行战略退却。联军一路追击,双方经过激战,秦军受到一定打击,蒙骜收容残部退守函谷关。魏无忌统率五国联军追到,在函谷关下挑战,一直震动了咸阳。 但是,五国联军进展速度过快,兵员、物资无法补给,以致无力攻克拔函谷关,拖延了一阵,干脆宣告合纵攻秦战役胜利结束算了。 潇水曰:补给线的问题,一直是制约战争成败的关键因素。在朝鲜战争时期,联合国军统帅李奇微,研究了与中国志愿军的交战记录,发现了这样一个规律,就是中方志愿军发起的每次有威胁的进攻,都是刚好持续八天时间。不论功效如何,八天之后必然中止,不再扩大战果。这是受了中方军用物资运输能力的限制。中国后勤准备的最大限度,是让每个士兵可以获得持续使用一周的弹药和粮食。一旦粮食弹药耗完,战役只能停止。所以后来李奇微利用这个特点,组织了一次在八天之后发起的颇有杀伤力的的大反攻,令志愿军同志们很吃亏、很难受——损失了五万多人。 魏无忌立了赫赫战功,凯旋返回大梁,后边跟着秦国派来的间谍。秦国再次使用了反间外交:吕不韦命人携带一万斤黄金,到处寻找晋鄙的门客(当年晋鄙老先生一点儿罪没有,却被魏无忌的门客朱亥大哥活生生地给凿死在边防军指挥部了)。晋鄙的门客们恨的牙齿痒痒的,于是拿着黄金,四处跳着脚骂魏无忌,造谣说:“魏无忌拥兵自重,要造反啦!现任魏王(魏安僖王),要滚蛋啦!” 秦国还特别派出使臣,给魏无忌贺喜说:“魏先生,Congratulations!恭喜您当了魏王啦!”搞得魏无忌百口难辩。所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魏安僖王终于沉不住气了,剥夺了魏无忌的上将军印。 魏无忌从此谢病不朝,与门客作彻夜长饮,以泡妞和喝酒为务,活得好像颓废派诗人,终于在四年之后酒精中毒而死。作为“战国四君子”中最有君子之风的人,魏无忌死得还是让人心情沉重的。不过,到了这样的季世,可供人沉重的事,还要太多呐。 蒙骜抓住这个良机,于同年(公元前242年)再次大举进攻中原,连拔魏国二十城,再次控制住豫西走廊,甚至沿走廊一直向东打通到了齐国,与齐接壤。不但直接威胁齐国,还凭借此走廊“断天下南北之腰”,把走廊以南的韩魏与北面的赵国互相截断,形成了对诸侯的一种半包围形式,有利于未来各个击破。 东方诸侯无不振恐,准备垂死挣扎,于是再次联手击秦。这次击秦行动的“带头大哥”名叫“庞暖”,是赵国人,他写过一本兵书,是个作家,但是打仗勇猛,曾经击破燕军两万,擒杀燕将剧辛——是个大嘴巴、能吹牛的家伙(我是说剧辛)。 庞暖集结了赵、魏、韩、燕、楚五国之师,但是觉得自己的名气不够大,就找到了当时能耍大牌的人物——战国四君子中的最后活着的一位——楚国的春申君黄歇,作为纵约长,浩浩荡荡向秦国进发。事实证明,选择黄歇这种肉食者鄙的贵族大牌来捣乱,算是庞暖自找倒霉了。 黄歇是名义上的纵约长,但实际管事的还是庞暖。庞暖督导着五国军队,一路迤逦向西而去。一路越走越高,他们看见秦国山河形势确实太好:践华山以为城,因黄河以为池,可谓关中之固,金城千里。来到秦国东大门函谷关这里,更是良将劲弩,坚墙亿丈。庞暖认为,错误地以函谷关作为突破口,是历次攻秦失败的原因所在。于是,他命令大军北上,从黄河摆渡,横越黄河向西进入陕西腹地。果然这里秦军布置不多,五国联军兵锋一直冲到距离咸阳不远的蕞城(临潼地区)。但是蕞城的秦兵非常顽强,蕞城屹立不动。五国联军久攻不克,出现胶着状态。 庞暖于是绕过蕞城,直扑咸阳。咸阳形势紧张。相国吕不韦亲自担任统帅,指挥秦军进驻咸阳郊区的灞桥,迎击五国诸侯联军。受吕不韦节制,王翦、李信、桓龉等秦国新出道的本地将官,各自带领部属大军,合计约10万之众,布置在灞桥附近。灞桥地区,一时名将汇集。 秦国名将们,既然是名将,当然知道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敌人这个粗浅的道理。那么先击破五国联军中的谁呢?大家想了想,觉得来犯之敌当中,赵、魏、韩之卒,长期与秦人作战,不是好缠的,唯独楚国人这些年偏安东南,养尊处优,未习战争,是个软柿子。于是秦军决定集中火力,猛踢猛打楚国这个死穴。他们留下部分军队与赵、魏、韩三军对峙,抽出其他全部精兵,准备在某日夜间给予楚人以毁灭性打击。 楚军统帅正是糊涂蛋“春申君”黄歇,他呆在楚营里,正欣赏着楚国歌舞。楚国这些年打仗是不行了,就剩歌舞和小蛮腰了。外面忽然跑来了投诚的秦军将官——秦军李信军团中有一个运粮官,由于运粮误期,遭到斥责,索性跑到春申君黄歇这里来投诚了:“尊敬的黄司令,您别在这儿看节目了,秦军集合了所有精兵,今夜就要杀过来了,准备给您一个泰山压卵的毁灭性打击呢!” 黄歇及早得到情报,完全可以将计就计,赶紧通知友军,早作埋伏,像《三国演义》里面常用的那样,给秦军来个虚营以待,四面合围,保证大获全胜。但是这位“纵约长”却是选择了不作为,闻报之后惊慌失措,一声不言语,也不跟诸侯友军打招呼,竟然带领着楚军仓猝撤退,连夜回奔楚国。这个庸愚无能的家伙,完全丢弃了纵约长的应有职责。 当夜,秦军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呢,他们悄悄地对楚军营实施大规模夜袭,冲进楚营,却发现楚国人早全跑光了,只剩一些耗子叽叽地围着锅里的剩饭掐架。王翦与众将面面相觑,竖起拇指称赞楚国人逃跑的本事国际一流。 随后,王翦约束秦兵撤出,汇同蒙骜、李信这些大将所各领的大军,直扑赵营——因为赵军是联军中战斗力最强的,是联军主力。赵军统帅庞暖遭受秦军大规模兵力的突然猛袭,亲临营门,沉着应战,镇静指挥着赵军,独自与王翦、蒙骜、李信这些秦国名将过招。 双方一场生死搏战,血水淹盖了营前几百丈的土地,飘起了秦国惨白的月光。两军激战直到天明,赵兵巍然不动。黎明时刻,韩、魏、燕三国友军听说赵营遭到偷袭,被打得血流成河了,赶紧前来救援。秦国方面看看不能得逞,方才恋恋不舍地停止攻击。 经过这次激战,王翦等秦国将领,纷纷称赞赵军勇猛,而赵将庞暖更是“真将才也”:庞暖在此次夜袭之中,临危不惊,从容镇静,指挥有方。他和从前的赵将廉颇,以及后来的赵将李牧,堪称一时良将也。 庞暖收拾起残兵,召开阵前临时会议,发现到会的只有韩、魏、燕三国将领,而楚国人却一个也不来:纵约长黄歇先生,早已像黄鹤一样一去不复返了。众位将领深感痛惜,认为已经失去取胜的希望(大约深入敌人腹地,粮草也不济了)。于是大家议定,散伙算啦。 在一片凄凉的斜阳照耀下,四国大兵拖着一身疲惫,放弃了转变列国命运的最后一次机会。未来等待他们的,是二十年后被秦人各个击破,六国相继灭亡。 庞暖领着不逞之兵,一边憎恨着楚国人,一边又大骂齐国人。他痛恨齐国人置身战争之外,拒不参加联合行动。于是庞暖又在返国途中,东攻齐国,向齐国人泄愤,攻克了齐的饶安城。就像没得到奥运金牌的家伙,朝着赛场边卖汽水的踹了一脚。 潇水曰:东方诸侯合纵攻秦,历史上前后共有五次,绵延一百多年。赵将庞暖主持的,这是第五次,也是最后一次。 第一次合纵攻秦,是早在公元前318年张仪时代。张仪的政治对手——合纵家“公孙衍”组织了齐、楚、燕、韩、赵五国合纵攻秦,由楚怀王当“纵约长”,但是楚国一贯延续历史上习惯已久的亲秦策略,并不出力,合纵迅速失败。第二次是公元前298年孟尝君为报复被困秦国的私仇,而引导齐、韩、魏三国联合攻秦,持续三年,有一定成果,秦国认输并且返还了几座城池,但孟尝君不愿意削弱秦国而壮大韩魏,浅尝则止,见好就收,对秦国无甚打击。 公元前287年,苏秦约赵、齐、楚、魏、韩五国,导演了第三次攻秦。但苏秦属于虚晃一枪,只是为了压制秦国,以免秦人干预齐国(齐泯王)就近吞灭宋国的好事,所以五国也并不真出力,只是堵住豫西走廊口,坐在大雨里,吆喝一通,迫使秦国去掉帝号,退还局部秦占区。 第四次合纵攻秦,是信陵君魏无忌主持主持的,把蒙骜打退到了函谷关,由于粮草不济而终止。随着第五次庞暖的无功而返,合纵攻秦的事,也就这样惨淡收场了。 纵观五次合纵攻秦,第二三四次都取得了一定战国,而第一次和第五次都是由于“纵约长”楚国人先打退堂鼓,顿挫而返。楚国是战国时代,最令人恨铁不成钢的国家。qs 发表于 2007-2-2 11:51:52
三 吕不韦代表秦国,硬生生地接了六国的两掌(魏无忌和庞暖),对于稳定秦国霸业,功不可没。 伴随着吕不韦和东方诸侯过招,秦国的国君——十三岁即位的秦王政,也步入了青春后期。 这些年来,秦王政一直未能染指权柄,只以长身体和念书为务。按照当时贵族小孩受教育的程序,六岁时候他要学习识数和辨认东南西北。七岁开始,男孩和女孩要学会不在同一张坐席上吃饭。八岁,秦王政要学习礼让和进门出门走台阶的规矩。九岁,要学习认识朔、望这些日历牌以及干支的date。十岁,开始学习语文和数学,分别叫做“六书”和“九数”。十三岁,开始诵读《诗经》。十五岁,他可以学习射箭驾车。十八岁,秦王政有理由接受加冠礼,从此步入成年,可以看黄色录像了,对不起,可以理政了。 也就是说,一旦秦王政十八岁成人加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开始亲政,吕不韦和邯郸姬就不得不把手中的既得权力交还给秦王政。如今,秦王政已长出了二十岁的小胡子,神情也越发焦灼了。 看着秦王政焦灼的小胡子长出来了,独揽秦国大权多年的中年人吕不韦,与少年人秦王政之间的冲突,似乎变得不可避免了。到了吕不韦为相第十年的头上,吕不韦不得不有所顾忌,平时很爱唱I love you more than I can say的他,再也不敢找秦王政的妈妈邯郸姬去make love了。这使得她在深宫里饥渴难耐。让她渴望的坚强的他啊经常出现在邯郸姬的梦里,她无法忘记无法将吕不韦挥去。 吕不韦干脆找了一个叫做嫪毐的同志来自代。关于嫪毐的身世众说纷纭,名字起的也不够正经,念作“老爱”,大约是老能做爱的意思。有人说他是邯郸人,早就和邯郸姬、吕不韦一干人认识。这是汉朝人的说法。我倾向于认同。在我的想象中,嫪毐是个乐天派,他曾在邯郸“金色年华夜总会”里敲古代架子鼓,喜欢hip-hop——所谓嘻哈流派。他创作了一首《邯郸路87号》的嘻哈音乐,传唱一时:“只为一块香草味的Chocolate。Yeah~so sweet,我最喜欢。邯郸路的87号,No dount。改变多少?保留多少?这些年少记号,It'z like U N Me N He N She。Check it out!Check it out。Oh Yeah! Check it out! Check it out!” It'z like you and me and he and she,大约指的就是吕不韦(you)、嫪毐(me)、子异(he)、邯郸姬(she)这一班风尘四贱客了吧。 据司马迁说,嫪毐是个“大阴人”,也就是说,嫪毐腰里的大哥大的信号特别强。有一次,吕不韦家里开“糜烂生活派对”——这是古代贵人们的一种时尚,就是主人和宾客们光着身子跟三陪女一起喝酒——从夏桀时代到魏晋风流都是这样的,甚至宰相也一样露着私处跟大家喝酒,这大约是古代一种很风雅的事吧,似乎无可厚非。 这时候,嫪毐也裸衣上场了,他对大家说:“各位来宾,各位朋友,我嫪毐给大家表演一段人体艺术,这是我的绝学,请各位Check it out!”于是他把腰里的“坚强的它啊”拿出来了。大家一看,尺寸super长,登时惊倒一片。嫪毐得意洋洋地把“坚强的它啊”展示一圈,然后插进一辆车子的也不什么地方,说了声Check it out!——咦!居然它把车子撬着推出去老远。宾客们无不欢呼雀跃,大呼wonderful。 邯郸姬风闻了这件事,心痒难耐,立刻央求吕不韦把嫪毐请来,也给她表演。吕不韦正巴不得安全下桩呢,让嫪毐当自己的替身。他赶紧拔掉嫪毐的胡须和眉毛,以宦者的名义把他送进宫里。嫪毐一进宫,见到邯郸姬,随即打开自己的坚强的大哥大,说:“太后,请看!Check it out!”邯郸姬一check,如痴如醉,要死要活,史书上说她“绝爱之”。 从此俩人过起了神仙日子,甚至邯郸姬为此怀孕生下了两个孩子——都是秦王政的弟弟了哈。邯郸姬是个敢作敢爱的人啊,是中国古代的麦当娜。 这个曾是邯郸歌女的中国古代麦当娜——邯郸姬,很喜欢嫪毐的嘻哈音乐。每当嫪毐唱起了邯郸路87号,It'z like U N Me N He N She。邯郸姬都情不自禁回想起了邯郸的从前。也许歌女时代的愉快的自由,远胜过咸阳深宫里的寂寞斜阳吧。 邯郸姬很喜欢嫪毐的嘻哈音乐。每当嫪毐唱起了邯郸路87号,It'z like U N Me N He N She,邯郸姬就情不自禁回想起了邯郸的从前岁月。也许歌女时代的她的愉快和自由,远胜过咸阳深宫里的寂寞斜阳吧。 也许是听够了吕不韦老掉牙的“爱你在心口难开”,也许是其它原因吧,总之邯郸姬开始疏远吕不韦,而把万千宠爱都转移到了嘻哈一派的嫪毐身上。没有了太后的撑腰——邯郸姬是个不可小觑的政治人物,她是秦王政的妈妈,也就是说,她是秦国的王太后——吕不韦的势力有所滑坡。而嫪毐则由于太后邯郸姬的宠幸和扶植,开始青云直上,不但具备了巨额财富——家僮数千,门客逾千,而且掌握了堪与吕不韦媲美的权力:史书上说,秦国政事皆决于嫪毐。嫪毐的封地地跨两个郡,成为秦国历史上封地最广的人。 嫪毐已经远远逾越了一个普通男宠的身份,而上升为一个强势的政治人物。 嫪毐政治集团,从此成了吕不韦集团的强大对手。qs 发表于 2007-2-3 00:01:44
四 公元前238年,秦国这驾赫赫威风的西部马车,由王太后邯郸姬、男宠长信侯嫪毐、相国吕不韦、秦王政,四个人分别驱使着。每人操一根马鞭,各有各的方向,这样的马车能不疯吗? 四股势力中,邯郸姬的权柄最大(相当于慈禧太后),但她也最为难,因为其余三股势力都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有的是情人,有的是老情人,有的是儿子。她该帮谁不帮谁,显得至关重要。她的犹豫,给了儿子秦王政以机会。 公元前238年,秦王政眼看二十二岁了,可以加冠亲政了,但母亲一直拖着不给他加冠,就是不想让他亲政。他能从母后邯郸姬等人手中夺回权柄吗?很难。就像光绪皇帝从慈禧太后手中夺权一样,“戊戌政变”最终是失败了。 秦王政要想夺权,不能单枪匹马,必须有人帮他,用政治语言说,叫做有一个“班底”,或者不好听的话叫做“党羽”。这就像光绪要夺权,需要结合康有为、谭嗣同等人,乃至还要拉拢荣禄、袁世凯。只不过光绪的这个班底不甚可靠,又多是书生,终于白丢了些脑袋。 秦王政选择了谁做班底呢?他看到了自己的弱小,就很聪明也很幸运地把吕不韦拉进了自己阵营。吕不韦是一度的当权派,但随着邯郸姬大力支持嫪毐,嫪毐集团崛起,吕氏与嫪毐氏发生冲突。秦王政利用了吕不韦的不满心理,暂时与吕联合,于是势力陡然增强。此外他还得到朝中大臣昌平君、昌文君的支持。总之,比起光绪帝,秦王政的腰板硬气多了,而且意志坚定,对母后邯郸姬不存幻想,斗志弥坚。 但邯郸姬却在对待儿子秦王政的态度上犹豫不定。当时秦国的政治势力分成两派:秦王政与吕不韦一派,邯郸姬与嫪毐一派。《史记》上说,邯郸姬和嫪毐进行密谋,准备从他俩人所生的孩子里找一个替代秦王政。不过我们比较怀疑这种说法,因为当真刀真枪的火并开始以后,邯郸姬并没有动用自己的势力来直接支持嫪毐。所以我们有理由相信,邯郸姬在情人和儿子两者之间,一直没有作出明朗的取舍决策。 邯郸姬的不作为,使得嫪毐很被动。显而易见,如果邯郸姬继续无动于衷下去,秦王政就会如期加冠,加冠就标志着亲政的开始,可以名正言顺地动用国家权力,从而开始清洗朝臣中的异己分子。那时候,邯郸姬作为秦王政的老妈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嫪毐却成了被拔了毛的鸡,任凭宰割了。他私通太后生子的事实,以及权大势热有夺政之谋的传闻,都足以要了他的命。 嫪毐意识到了这一点,非常着急。嫪毐是个很有权力欲的人。不管怎么样,他有一百个理由要把秦王政干掉,否则自己就没命了。他不等邯郸姬犹豫不决了,准备单独动手,时间选在秦王政的二十二岁加冠礼上,目标是阻止秦王政亲政,形式是发动武装政变,代号叫“斩首行动”(这末句是我加的)。 叛乱的武装从哪里来呢?其实很简单,就像光绪帝想革老太后慈禧的命,需要有自己的武装,于是光绪帝的班底成员谭嗣同就去找袁世凯谈合作,想拉拢袁手中的新军。嫪毐也一样神通广大,早有班底。随着嫪毐权力地位急剧上升,他招致了大批的投靠者,一批文官武将聚集在嫪毐周围,形成他的班底,进而控制了朝廷中的一些干部,甚至包括地方军队的干部,通过他们可以调动一些地方县的军队。 从史料上看,嫪毐的武装力量由“县卒及卫卒、宫骑、戎翟君公”以及门客组成。县卒,是县属地方武装,属于非典型军队,战斗力不算很强(典型军队是正规国家军,由边防军、野战军和都城警卫军组成。县卒属于地方武装,是正规军的预备队)。县卒太土,此外也有洋气的:咸阳城里用于保卫王宫的骑兵和步卒,也都跟着嫪毐的走了——这相当于象棋田字格里的士,虽然战斗力不一定多强,但是地处要害,用于宫廷政变,一个卫士可顶一千个野战军。但是,秦王政这时候并不在咸阳宫,这使他拣了条命。当时正是四月春天,咸阳头顶的天空阔大、清新而且轻快,伴随着各县的叛军向咸阳城内汇集,风在咸阳宫道的大树梢头摇曳,散发出清凉的春天的气息。此外,参与咸阳叛乱的还有大使馆的一些人——戎狄的酋长们——这也是反叛的老例了,内乱总要勾结些外应,至少能有个退路。 秦王政这时候正在咸阳以西的雍城(陕西凤翔),那里是秦国老祖宗们吃食堂(受香火)的地方,秦王政在这里的祖庙里加冠呢。雍城是秦国最早的都城所在地,加冠必须得去雍城,得让老祖宗们看得见。秦王政加冠带剑,同时得到消息说:咸阳城几乎已被叛乱分子控制了,咸阳市长(内史)、国家组织部副部长(中大夫令)以及王宫警备司令(卫尉)等人,都是嫪毐的班底党羽,全叛乱了。咸阳已经宣布独立,并且随时发兵向西杀奔雍城。 秦王政赶紧找自己的“谭嗣同、康有为”,也就是他私下一直培养的班底,其中最重要的分子就是相国吕不韦。吕不韦赶紧征调驻扎在通都大邑的国家正规军队,前去咸阳平叛。昌平君、昌文君也是秦王政的班底成员,一旁帮着张罗,甚至许多宦官也参与了军事行动(在中国历史上,宦官一般是帮着帝王卖命的,难怪帝王们都那么宠信他们)。 咸阳城内外的这场战斗据说相当残酷,吕不韦、昌平君、昌文君调集的正规军具有野战和攻坚的丰富经验,而嫪毐的反叛之众前文已述全由县卒和宫廷卫队构成,前者比较土气,后者又近乎花花公子。一场血腥砍斫之后,几百颗叛众的脑袋纷乱丢弃在咸阳大街上。嫪毐被败兵裹着,化装逃出咸阳,像拉登那样跑到附近山村打游记。 他看见绿色的草以葱绿,隔年的草以枯黄,一齐簇拥在残春的一面旗帜之下,岁月像着了火的荒草一样,内心纷乱如麻。 从春季到秋季,秦王政不断向全国下出通缉令:“有生得嫪毐者,赐钱百万。杀之,五十万。”这五十万的概念,大约也相当于五千万美元吧,嫪毐很快就被自己的同伙出卖了,(重赏之下有叛徒啊),经过短暂的审讯,嫪毐同志被押赴农贸市场车裂,时值秋天九月。“斩首行动”最终以斩了嫪毐的首而告终。 嫪毐的五瓣尸体,好像一只海星,载于马车,在咸阳城内传示,这是他最后一次向群众展示自己的人体艺术,许多人凑向前来“check it out”,特别是对于传说中最伟大的部分。这个原本快活的市井小青年,放着好好的市井小生活不过,非要替上流社会操心,终于死而不得其所了。 受其连累,嫪毐的父族、母族、妻子一族(三族)都被杀光了。嫪毐的门客,多数当了劳改犯,每天带着枷去修城墙、锯木头、吃盒饭。嫪毐的班底中,首要分子有二十人被枭首,其中包括咸阳市长(内史)、组织部副部长(中大夫令)、王宫警备司令(卫尉),还有佐弋。“佐弋”是陪伴君王打猎的武士部队的统领,这是一个现代所没有的官,类似戴维营营长吧。受嫪毐一案牵连,亲嫪毐者被流放四川的达四千余家。嫪毐势力,被一个秋字扫荡得空空如也。 至于邯郸姬,秦王政在盛怒之下坚信她间接或直接参与了嫪毐叛乱,把她驱赶出咸阳城,迁入老祖宗的雍城反省。后来,有二十七个不知深浅的进谏者要求遣返母后,秦王政毫不犹豫地把他们当作叛党党羽处死了,尸体摊在咸阳宫门外晾着。直到第二十八位的“茅焦”同志让人扛着寿衣也来进谏了。茅焦说秦王政不孝,有桀纣之行;虐待老妈,国际影响不好!恐诸侯闻之,由此背秦也。 秦王政方才醒悟,宽释了邯郸姬。为了照顾国际影响,秦王政还特意亲自去迎接哩。 但是,老的能饶,小的却难免:嫪毐和邯郸姬不幸所生的两个小孩,都被装在布囊里,用棍子扑杀了。九月的咸阳,秋风一片肃杀。史书上说,这一年的秋九月非常寒冷,路有冻死者,真是让人有大限来临之叹。而Terminator秦王政,也就正是在这样的肃杀寒冷的背景下走上历史舞台,操起他那鞭策宇内的长鞭。 顺便说一句,电视剧上叫他嬴政是不对的。当时的中国人有很多种姓,但有一种姓,属于一整个家族的徽记,比如周天子姬姓、齐国姜姓。这种姓,不能挂在某个具体人的名字前。所以我们可以说周王朝是姬姓国家,但不能把“姬”冠在周王族的人名前面,不能管周文王叫“姬昌”。同样,“嬴”是秦王族的姓,它属于整体王族,也不能挂在某个人名字前。所以,叫秦始皇为“嬴政”是错误的,应该叫他“秦王政”或者“始皇帝”,以及“赵政”——因为他年幼的时候是在赵国。这种意义上的族姓,后来渐渐没有了。qs 发表于 2007-2-3 00:30:34
五 驾驭秦国马车的四个驾驶员,嫪毐、邯郸姬已经被解除驾照了,接下来就是吕不韦了。 吕不韦确实数有大功于秦国。在他为相的十二年中,先是铲平周天子的残余王族势力,接着任用大将蒙骜(此人在前年——公元前240年死了)、王翦攻取赵魏韩百余座城池,先后在中原建立三川郡、东郡,控制豫西走廊,断截天下南北之腰。并且吕不韦阻遏和成功地击败了魏无忌和旁暖先后组织的诸侯联军合纵攻秦战役,获得了第四、第五次反围剿的胜利,彻底浇灭了六国复强的最后希望。 秦王政的父亲子异本是一个“久质于赵”的“庶孽”(王室姨娘的孩子),他能回到秦国继承王位,都是由于吕不韦这位大商人“破家”的金钱资助。没有吕不韦相救,秦王政早就在邯郸被围期间,被当作人质的儿子杀掉了。当初若不是吕不韦的安排,子异、秦王政一家早不知流落到哪里去了,哪里还有今天!想到这里,秦王政阴森、沉重的脸上也不免露出一丝柔情。吕不韦可谓功勋卓著。吕不韦没有篡位的行迹,相反他是平叛有功,平息了嫪毐大哥的军事政变,免去秦王的杀身之祸。今天他秦王政能够顺利亲政,体会君临万众的荣耀,全赖吕不韦的鼎立襄助。 但是,徜徉在秦王嬴政脸上的柔情并没有停留太久。吕不韦和嫪毐一样,两家都是以侵夺王权为存在和发展的前提的。嫪毐毕竟只是个暴发户,而吕不韦是三朝元老,在秦国根基很深,长期任用高品质人才,掌握全国军政大权,织起了一个势力盘根错节的大网,客观上侵占了君主的权力。秦王政喜欢读韩非子的书,天生带有很强的专制欲望,深知君主必须独制的政治法则,而刚好吕不韦也迷恋权力。解决这类争端的办法只有一个:秦王政或者吕不韦,其中一人实质性地退出权力结构的核心。 于是,秦王政命令吕不韦退休,回到封地洛阳去。 吕不韦意外之极,只好谢恩,被贬斥去了河南!当时正值十月,一场西部的大雪,出人意料地到来,在某一个不为人知的夜晚,它悄然无语地洒向大地,咸阳作为一个庞大而孤独的城也不可避免地夹在雪中,黑夜中的雪线条条降下,城市的屋顶揭示出幽蓝的天空。一切仿佛梦一场。 寒雪里的泥浆爬上行路者的鞋和马车车轮,马匹嘶叫着,开出函谷关。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吕不韦实在应该多看一些老子庄子的书,当个江湖散人算了,但是他迷恋权力的老毛病跟他年轻时候用一千六百金投资子异时一样严重。当记忆中优美的片段总是要止不住铮铮作响,现在的落寞是终点还是为了聆听待发启程的哨声,他无法对平淡的现状心满意足,无法与疲惫零乱的生活握手言欢。吕不韦总是巴望着有一天能重返政坛,一年之后他开始行动。 他借助诸侯各国的媒体(也就是当时所谓的“宾客”),从野外向咸阳城施加压力。史书上说:“诸侯宾客、使者相望于道,请文信侯。”意思是各地的媒体和诸侯使者纷纷向秦王政求情,络绎不绝。 但是,适得其反,秦王政不但没有再次起用吕不韦的意思,反倒震惊于吕在民间和诸侯间巨大的影响力,恐其为变,立刻发出更深更远的流放令,把吕不韦驱逐到偏僻的四川山沟里,看他还怎么跟媒体勾搭! 流放令是这么写的:“君何功于秦?秦封君河南,食十万户。君何亲于秦?号称仲父。其与家属徙处蜀。”——你们全家快滚去四川吧。 (其实,吕不韦还是有功的,为秦国攻城略地,还灭掉了大周王室的残局,封十万户侯是受之无愧的。至于号称仲父,那是秦王政幼年时候的事,他以丞相身份独立支撑了秦王政幼年时代的军国大事,号称“仲父”也是有必要的。) 吕不韦深感寒心,他其实并没有造反的意思,只是想重回政坛,襄助秦国大业,实现他在《吕氏春秋》上倡言的君臣合作共治。可惜他实在太不了解秦王政了,秦王政是古来最独的人,不肯与任何人分享权力,不肯让吕不韦重返政坛。吕不韦在一片凄凉和愤懑之中,也不想去四川了,干脆举起鸩酒,饮鸩而死。这件事发生在公元前235年。 对于一个政治生涯被意外中止了的人,也许继续活下去确实是种折磨,况且这时候他才五十多岁,正是驰骋政坛的金色年纪。平淡的生活比激情生活更容易让人疲惫,何况他感到秦王政在不断侵削自己,并平淡的生活都没有,只是绝望的生活。 吕不韦的死,确实挽救了他的三族。否则,以秦王政越发苛逼的态度来论,吕不韦再对峙下去,非得全家诛灭不可。吕的自杀,大约也是为着家族利益着想吧。 即便如此,吕不韦死后,还是激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政治风波。吕不韦的宾客及门生故吏数千人,偷着举行了盛大的游行集会,以为吕不韦出殡为名,从洛阳直至郊外的北邙山一带,折腾了一通。这种大规模的会葬行动不无政治示威之嫌。秦王政闻之,下令彻底打散这股势力。吕不韦的门生故吏,凡是有临葬者,一律驱逐出境。如果临葬者是秦国人,目前担任六百石以上年薪官职的,剥其爵位,迁徙于房陵。五百石以下年薪的,不管有没有临葬哭丧,一律迁徙。从而彻底把吕不韦的遗留势力清除了。秦王政还在政治舆论上嚷嚷道:谁敢再“操国事不道”(为国家办事不老实),如同嫪毐、吕不韦者,寡人必籍灭其满门! 秦王政确实是个寡人啊,而所谓“老实”(道)的标准,大约就是是否听寡人的话了。 秦王政的强压手段,使人臣和群众无不侧目,再也不敢“不道”了,秦国政治,从此走向了一种缺乏臣民各阶层参与的极端独裁政治。法家改革时候提倡的强化君权,被秦王政错误地推向了极点。直到28年后,随着秦王政的死去,独裁政治再也撑不下去了,各阶层人奋起反抗,大秦朝迅速坍塌解体。 独裁,不但不利于稳定,也不利于建设。因为他剥夺了臣民各阶层的参与权。 秦王政的独裁,葬送了秦国一贯的进步的清明的政治作风,倘不是他,大秦朝在统一六国后将不会如此短命。 潇水曰:秦王政的专独体现在诸多方面,譬如对吕不韦事件的打击面越拓越宽,直到开始“大索”,类似肃反运动,排查任何与嫪毐、吕不韦有牵连的人。到了最后,秦王政干脆发现所有六国来的人,都跟吕不韦都有牵连!于是他下达历史上著名的“逐客令”,一反秦国在历史人任用六国人才的优秀传统,大举趋散六国来的布衣英才,暴露了秦王政的独裁面目。 这时候,吕不韦的门客之中,有一个叫李斯的英才,在被驱逐的道路上,冒着生死危险,上书劝谏秦王政,说不要为了谋求稳定就自断其臂。人才没了,秦国虽然稳定了,不会再有造反了,但是谁去卖命打江山啊。相反,六国用了这些人才,秦国岂不危矣,这不是资粮于敌吗?快别干这样挥刀自攻以求清静的傻事了,清静是清静了,小鸡鸡也没了,没法传延后代啦。这就是李斯著名的《谏逐客疏》,古来烈士读之,无不扼腕共鸣振慨,李斯岂不伟哉! 秦王政也觉得自己是气糊涂了,于是停止肃*反扩大化,并且从此留意提拔李斯,李斯后来官至秦国宰相。但是秦王政的专独性格,却其实一天也没有收敛。后来他每天阅读五十斤重的公文,一切国政细小皆专断于他,生怕被臣下架空了,被大臣们不无愤懑地形容为“天下之事,无大小皆决于上”。秦国臣僚只能俯匍待命,无聊充数罢了。一切都是听他一人独自裁决。qs 发表于 2007-2-2 15:56:07
九 我们不要忘了那个击筑的高渐离。 据司马迁说,高渐离同志在燕国破灭以后,去了酒馆当服务生。由于工作太辛苦,改为从事老本行——击筑。经常感动得观客流涕而去。后来他演出场次太多,被秦王政知道了,秦王政爱惜他的才华,没有追究他是荆轲的同党。出于安全考虑,老秦把他的眼睛弄瞎了,让他也表演击筑,每每未尝不称善。这一天,高渐离往筑中暗暗灌了许多铅,击筑表演到酣畅淋漓的时候,就往秦王政身上扑去,举起筑来连扑带打。不过他听声辨位的功夫有点差。扑错了位置。举着筑一再扑打的是旁边一个古代沙发。沙发里的鸡毛被打得纷飞。大家都很好奇地看着他。 直到他打累了,大家才走过去,把他捉住,杀了头。 高渐离亦可谓能为友报仇者也。 公元前225年,荆珂刺秦王的后年,燕太子丹斩死的次年,王翦之子王贲,水灌大梁城。大梁城坏,魏王假出城投降。魏国灭亡。至此,天下列弱尽灭,惟楚与齐两个远方大国暂存。qs 发表于 2007-2-2 16:01:37
十 公元前224年,秦军二十万像一片潮水,扑向南方的楚国,准备作统一前的最后冲刺。带兵者正是秦国北方面军将领李信,以及吕不韦时代名将蒙骜的儿子蒙武。 李信这人,年轻气盛,恃其壮勇,喜欢孤军冒进,曾经以数千人追逐太子丹直到辽东。李信这次又是这样,在大军攻克河南平舆之后,迅速蹈袭南下,进逼安徽寿春(楚国新都城),逐渐远离自己的供给基地和蒙武友军。(蒙武是蒙骜的儿子,未来蒙恬的爹。李信则是未来李广的祖先。) 楚军大将项燕,踵随李信军身后,跟踪追击,三日三夜战斗不息,连续攻破李信两个壁垒,杀七都尉(师一级干部),大破李信军。秦军遭受自李牧“肥下大战”以来的第二次痛殴。 李信败走回到咸阳以后,秦王政大惊。他所先后倚赖的大将:桓齮、李信,都不足用,都有了丧军辱师的记录,而蒙武、王贲又是小字辈,尚不足以任大事。想来想去,只好去找宿将王翦。王翦是前朝吕不韦时代提拔起来的名将,战功卓著,三晋和燕国的破灭,他是首功,现在退休在家。 王翦退休在家是被秦王政“逼”的。当初秦王政问他,要想进攻楚国,需要多少人马。王翦说:“不把六十万大兵倾巢而出,是灭不了楚的。” 秦王政大吃一惊:“要这么多!有没有搞错!” 秦王政生怕王翦这老小子带着六十万大军造反了,我们全得下台,所以舍不得给。 王翦说:“不给,我就干不了。” 秦王政只好去找李信了。 我们说一朝天子一朝臣,秦王政自亲政以后,对吕不韦时代的文吏武将都摒弃不用,而是着意培植新人,办法是迅速提拔他们,使他们感恩戴德地效忠于我,我也从此倚赖他们(为政的道理说白了也就这么简单)。所以,文官里边秦王政提拔了李斯,武的就是桓齮。桓齮被李牧击败倒台后,李信成为新的种子,迅速提拔。 李信为了讨秦王政欢喜,就只要二十万。秦王政很高兴,心说还是李信体谅朕衷!知道替家里省钱! “李将军果然壮勇,其言是也。而王翦将军老矣,何怯也!” 秦王政感叹道。 等李信二十万大军大败而归,连本带息都赔干净了。秦王政只好再去找王翦,低三下四求他复出。王翦说:“不足六十万,老臣绝不出征。”秦王政做了深刻检讨,答应给六十万,并且亲自到灞水河上送行,恋恋不舍地望着这个拿走了他所有存折的人。 你不会背叛寡人吧!不会拿着存折乱花吧! 王翦看着秦王政那可怜兮兮的眼神,觉得可笑,说:“某邑的庄稼地是块好田,吕不韦从前留下的一个宅子风水好,他还有一处园子从来不闹鬼,我都去考察过。能不能请大王赐给老臣,以为子孙留备。” 秦王政略一错愕,旋即应允。 “还有了,嫪毐玩过的一个什么池子,我也去check it out过,能否请大王也一并赐我。将来我孩子谈恋爱的时候去玩。” 秦王政非常纳罕:“以将军此次出征,大功在即,回来之后,何愁贫寒?” “大王,说句心里话,我们这样的人,功劳再大,也指望不了封候(没有封侯,就没有封地)。能够趁着现今被大王垂爱,早要些田园,亦以足矣!” 秦王政闻言哈哈大笑:“好!好!寡人都答应你。池子,嫪毐的池子也给你,你回来就带上孙子、孙子女朋友去check it out吧!” 秦王政原有的一脸愁云,顿扫而空。 我们说,王翦非常会演戏。他把自己表现得贪财鄙陋,目光短浅,像个锱铢必较的小财主似的,好让秦王政放心,知道他没有鸿鹄之志——也就是没有造反的野心。所谓“求田问舍,原无大志”。 通过这个成语,我们也就知道,如果一个人三十来岁光景,终日计较的却是哪里房价合适又赠个装修什么的,那么这个人可以不足畏也。 王翦到了战场以后,还是隔三差五派人跟秦王政要房子:“我听说嫪毐还有一处什么地方,也值得check it out。” 王翦的幕僚实在看不过去了,劝告他说:“老将军也太没品位了吧,老要房子!我们都跟您丢不起这个脸了。再说您老是这么去要,不怕大王怪罪吗?” 王翦哈哈一笑:“你不知道!秦王为人心性多疑,如今空一国甲士尽付与我,如何放心的下。我不频频索要房子,以此自污品位格调,难道坐等大王疑我,疑我志向远大,有吞天翻地之心吗?” 幕僚敲了敲脑壳,说:“有道理!有道理!同意!严重同意!” (这正是“棋经”上所说:“弃小不就,必有图大之心也。”) 哈哈,王翦可谓谙于处世之道者也。这也是秦国名将里边,他比白起能善终的原因。 百多年后,司马迁先生却看不惯这个王翦,他评论此事说:“王翦贵为秦国宿将,是秦王政的师长,然而不能匡正秦王以正确的治国之道,反倒苟合偷容,自污以求全。实在有失众望。王翦的儿子是王贲,孙子是王离。最终秦王朝政策失误,国运倾覆,王离终被项羽所擒,不亦宜乎。” 司马迁于各篇“列传”的末尾,都有评论,唯斯言最称意! 但司马其亦可谓善于责备贤者者也。 话说到这里,又想起一桩。辛弃疾有词云:“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初读时虽然琅琅上口,但总不甚了了。看了王翦的故事,方才开朗。原来,辛弃疾“壮岁”的时候,在北方竖起旗帜抗金,手下有一把子人,大小也是个旅长。南归以后,在南宋小朝廷只当个闲官。于是就气愤了,作诗感慨自己沉沦于“求田问舍”,只能碌碌无为,消磨掉了胸中的英雄志,怕应羞见,三国刘备的伟业。用的就是王翦的典故啊。(刘备曾经就讥笑同时代的许氾只知“求田问舍”。) 不管怎么样,求田问舍,是胸无大志的表现。刘邦年少时,曹操年少时,都不事经营,不求田问舍,为里人所轻,却心有凌云之志,果然大有作为。 不过,鄙人目今,虽然也有豪气,但还是希望早日从租住的房子里搬出去,住进小康社会的商品房里去啊! 潇水曰:王翦说,不足六十万大军,老臣绝不出征。白起预测邯郸之战没有取胜可能,于是“宁伏受重诛而死,不忍为辱军之将”,绝不出征。盖名将,都不打无把握仗。这就是《孙子兵法》的“先胜后战”思想,所谓“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 王翦、白起的先胜后战思想,倒不是仅仅是为了保个人名誉。他们知道一场重要战役的失败,对于一个尺寸并不算太大的国家的危害,可能是致命的。qs 发表于 2007-2-2 16:21:20
十一 现在我们说说王翦的六十万大军。这是空前绝后的历史记录,相当于抗美援朝时候,志愿军进入朝鲜的总人数。而同一时期,罗马与迦太基之间爆发的著名的布匿战争,人马也不过十余万。即使到了公元四世纪鼎盛时期的罗马,全帝国才五十万大军。 公元前三世纪,秦国的全国兵员,就是这六十万力量。 王翦的这六十万大军,也不光是秦国人,也有楚国人——五十年前,白起提一只孤军,攻占了楚人的老窝湖北(含郢都)。一个叫做“黑夫”和“惊”的湖北安陆人(瞧人家名字起的!),作为新占区的壮丁,也参加了秦军的军队。 五十年过去了,这俩已经不太记得,自己本是楚国血统的人,却去攻打偏安于东南的楚国老贵族们。 他俩也许更认为自己是秦国人,是秦国南郡人。秦把这块新占区叫做南郡,事实上,五十年来秦把南郡治理的不错,这里出土了一个叫“喜”的小官吏的工作日志,记录了法制化以后南郡井井有序的生活与吏治。所以也许他俩乐意为秦趋驰。 按秦国法律:一人一生至少要服两次兵役。于是,就有了这俩傻小子应征当兵,成了秦军的一员的现实。 他俩傻乎乎地跟随着王翦大军,北上河南中原,去攻打陈城——这里是楚国的北大门,是前一时期楚国的临时都城,在今天的河南东南部的淮阳。 中原大地上的野菊花开得一片耀眼(因为有异乡人的鲜血浇灌着这里)。黑夫和惊这两个可爱的傻小子,觉得浑身发痒。因为当时正值初春,阳光已经很有力量,他俩的冬衣却太厚了。 黑夫和惊寻视周围,看见秦军的衣服都五颜六色:有的是大红,有的是粉红,也有玫瑰红的,还有绿的,紫的,白的,蓝的。 这是根据秦始皇兵马俑的颜色来的。为什么这么多颜色呢?因为衣服都是从自家带来的。国家只负责提供甲胄,甲胄盖不住全身,甲胄是皮质的,也不能直接穿在人皮肉上——就像马鞍子下面还得垫块布呢。于是甲胄里边还得穿上一层衣裳。这衣裳却是自家带来的,所以五颜六色,好像逛庙会一样。 鞋子也是自己带,有圆头的布鞋,也有翘尖的,更多是平头。这是自费去打仗啊。好在军粮是国家出。不算太赔本。到了军队,努力去吃,可以吃回本钱来。评:没准回家还胖了。 黑夫和惊都热爱文学,于是他们给家里写了一封信,要衣服,索要春天的衣服。——他们写下的,就是后来中国出土的最早的两封家书,都是来自烽烟滚滚的战场。注:这两封家书,出土于湖北省云梦“睡虎地”四号秦墓。 不过当时没有纸,所以他们只好写在木板上,叫做“牍”——但这没有什么可耻的,即便秦王政给吕不韦写信,也是写在木板上。 黑夫和惊用毛笔蘸着墨汁,在木板上写道(注意,不是拿刀子刻):“二月辛巳”——这是日期。现在写信,日期都放在最末,当时刚好相反,写在最上面,跟英文信的格式一样。注:春秋战国,中国人的很多习惯和想法,跟现在美国人,有点儿像。 接下来是问侯语:“二月辛巳,黑夫、惊,敢拜问中。” “中”是他俩的大哥,看来大哥识字。接着他俩又拜问母亲道:“母毋恙耶?”——妈妈还好吗?第三句话是:“我们哥俩还活着呢!” 这是最急着要说的话!注:从行文上看,是大哥识字,母亲不识字,所以没直接说“敢拜问母”,而是问大哥“母无恙耶”。 接着,他们谈了一些家庭琐事,随后进入主题,向母亲讨钱和衣服,其中惊显得十分着急。惊说,如果母亲不快点寄钱的话,他的性命可能保不住了。因为我已经开始借别人钱啦,借了一个叫垣柏的人的钱(估计是老乡)。惊在信上连用了三个“急”,急急急,很有大学生跟家里要钱时的文风。再不拿钱来,我就要死啦(“即死矣”)。 而且惊这人说话比较啰嗦,他向妈妈要钱的数目是五六百,要布二丈五尺,但又嘱咐道:如果老家安陆的丝便宜,就希望妈买些丝做成襦裙寄来,钱则可以少寄些。如果安陆丝贵,就多寄些钱,自己在这边可以拿钱买布做夏衣。(这种精打细算的风格倒跟我弟弟满像的——我书写了这么久,也应该让我弟弟露一下镜头了。) 惊图河南的布便宜还要在河南买,但我估计河南战火纷飞,布也不便宜! 信中当然也提到当时的战况:黑夫运气比较差,马上要参加陈城攻城战,战斗会很长久,一时打不完,“伤未可知”——会不会受伤不知道。这不废话嘛。当然也许他本是想写“尚未可知”,却写成了白字“伤”。总之,惊说,希望妈妈寄给黑夫的那一份钱和衣服要多一些。 由于惊太罗嗦了,结果把木板写满了,意义还没有啰嗦完。他只好又转到背面继续写,嘱咐家人别把衣服寄错地点了,一定要寄到“南军”什么什么的。 最后,他要大哥“中”代向家内其他不识字的各位亲戚问好: “替黑夫、惊多问姑姑、姐姐好! “替黑夫、惊多问‘夕阳里’的吕婴(估计是他们小学同学)好!注:当时的小区往往都叫什么里什么里的——比如苏秦是乘轩里人。 “敢问姐姐生的儿子是否毋恙。 “敢问老丈人好!”(信中使用“敢问”一词,至今尚在中国人的信中习用) 惊在信中还问候了其他很多人,而他最挂念的是他的新婚妻子,要求她孝顺婆婆以及老丈人。而黑夫似乎还没有结婚,黑夫惦记最多的人还是自己的母亲,一再嘱咐说自己在外打仗,要哥哥“中”一定要照顾好母亲啊。说也不某个什么地方强盗多,希望“中”看好了母亲不要去那里遛弯啊(这母亲不吃饱撑的吗!干吗上那遛呢?) 等木版的正反面全写完了,哥俩的万千情义再无下笔之处了,两兄弟才在战场上恋恋不舍地停下笔。 信写好了,就要装信封了。但是,没有信封啊(有信封也装不下这大木板呀)。于是古人有办法,另拿一块木板盖在这木板上(当然要盖在有字的那一面),这就等于密封了!除非特异功能人士,是看不到里边的字的。(由于他俩把正反面都给写完了,估计要两面各夹一块木板!) 木板脸对脸捆好了,为了防止邮递员在路上私拆,严格地讲,捆木板的丝绳在打结处还要压上封泥,封泥上边再扣上官印——对于他俩来讲就是私印——就万无一失了。这种加盖了印章的封泥现在也有人收集,不贵,才几百块钱一个。不过当时不值一分。 信准备好了,怎么送出呢?只能央求熟人捎送。当时的国道两旁有驿站,接待出行的官员,也负责送信,但只送官家的信。民间老百姓的信,只好让熟人出门的时候,顺便把你的木板捎走就行了。比如黑夫和惊的老乡,有复员回家的,或者伤兵返乡的,可以为他俩捎信。是一直到了明朝,才有了“民信局”,民间的信才可以走国家驿站。 幸运的是,黑夫和惊的两封家信都相继平安抵达了目的地。可以想象,母亲和哥哥收到来信时该是多么高兴。如今天气转热,远在战场上的儿子还穿着冬天的衣服。打仗乱爬乱滚,又是那么费衣服。儿子身上的钱也花光了,家中的母亲肯定心急如焚。 至于衣服和钱,是否寄到,黑夫和惊在战场上的命运如何,就不得而知了。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些可爱的古人最终都死了。 正是无数类似惊和黑夫这样的农夫子弟,组成了秦国所向披靡的军团。这帮军人爬冰卧雪,争城野战,死不旋踵,注:死也不调脚尖回头跑。从令如流,经常捐甲、免胄(只穿着老家带来的布衣),光着脑袋跟敌人搏斗。就是他们,从商鞅以来一百多年间,大战65,全胜58次,斩首150万,拔城147座,建郡36个,横行天下,无能阻者,岂不伟哉! 秦国老将王翦,正是凭着这样一只战功卓越的军队,顺利攻占了陈(淮阳),继而于公元前223年继续南下安徽,向楚国的新都城寿春推进。qs 发表于 2007-2-2 16:27:42
十二 现在说说楚国的情况。 楚国国君——楚考拉王(考烈王)前段时间已经死了了。由于他生殖系统也比较考拉,生不出孩子(末代君王往往都这样),于是去了古代的“新兴医院”,吃了很多春药,结果人越来越瘦,主任医师却越来越胖。 楚国的专权专业户——“春申君”黄歇急了,不能让大王绝了后啊。于是这个很爱君的人就把自己小妾怀的孩子(连孩子带妈)偷着塞给楚考拉王了。这是什么用心啊!于是楚王族的血脉变得扑朔迷离,真孩子和假孩子有时候甚至还有叔叔一辈的都参与进来争夺王位,在楚考拉王死后进行了一场窝里斗。在混乱中,黄歇糊里糊涂也被刺死了。至此,战国四君子全死光了,连同他们所一直以贵族身份专权控制的六国,一起走到了尾声。 最后楚王负刍(楚考拉王的弟弟)擦干朝堂上的血迹,刚刚登台,王翦的六十万大军就打过来了。他赶紧派遣楚国大将项燕,带领一只数目不清的楚军主力,在楚国都寿春以北一百公里的今安徽蕲地集结拦截。 项燕是项羽的爷爷,刚刚击破了李信二十万人马,所以锐气旺盛,斗志昂扬。王翦决定坚壁高垒,采取拖延战术,双方相持数月没有大的交战。 王翦说:“我准备执行费边主义,谁也不许出战,否则死了死了地!都给我留在壁垒内,洗澡、休息、吃细粮!”注:史书上说“休士洗沐,而善饮食”。 那时候的人也喜欢洗澡。是到了后来明朝,理学家们发明了元气,怕元气散了,才一辈子不洗澡的。于是士兵们就都洗澡、休息、吃细粮,还有喝的。估计黑夫和惊如果命大的话,现在也在营房内穿着老家的丝,洗澡吃细粮呢。 王翦所谓“费边主义”,是指小心谨慎、缓步前进的意思。费边,是与王翦同时期的罗马帝国的英雄。不过他比王翦官大,是罗马执政官。在同一时期(略错后六年),迦太基人汉尼拔进攻罗马的战役打响了,费边被元老院任命为 “战时独裁者”,以抵抗汉尼拔。 汉尼拔是个军事英才,就像白起提一只孤军转战湖北楚地一样,他也带着几万人在罗马所处的意大利半岛横冲直撞,所向无敌,打得罗马人夜夜噩梦。费边采取规避拖延战术,避免主力决战,而是不断骚扰拖延,直到把老汉肥的拖瘦,瘦的拖垮。老汉远离迦太基大本营,没有补充,他的军队越打越少,就像走在沙漠里的河流,终于完蛋了,一滴水不剩了。 王翦要行“费边”的拖延战术,这里有个问号。王翦兴师动众而来,属于客军。而项燕就在楚国本土作战,随时可以得到补充。这么拖延下去,岂不是反倒把王翦老大爷肥的拖瘦,瘦的拖垮。如果这时候,东边相邻的齐人能够发兵助楚,秦军只得遁退。 我们说,形势已经不同了,如今中原韩魏尽为秦有,成为了王翦向前推进的战略依托和粮草兵员的征发集散地,给王翦输血。王翦不至于瘦。而齐人一直苟且偷安,对列国死活质只不问。所以王翦可以安然地呆在楚地。 秦军休养了很长时间,无所事事。夜晚他们都患了夏季失眠症,军官们睡在帐子里,士兵干脆去土坡上躺着,幕天席地,偎着土地上白日的余温,望见天空里流星的长尾,想到战争快要结束了。绵连战国时代两百年的兵气,终于就要销为天涯日月平静的光辉。 漫长的白天又到了,秦兵们实在憋得发慌,就在兵营里练习立定跳远和古代手榴弹(石头)的投射。跳远是军人选拔时的项目,因为战场上有许多壕沟需要跳。纵跳也同样重要,为了跳上敌人的战车。 王翦看见了说:“这些无聊的人再这样无聊下去,就要爆炸啦。我看可用啦。你们去打听一下项燕军的动向。” 项燕这时候不知道怎么想的,正在把大军向东调动。我们知道,军队移动的时候,最危险。调动中很容易阵列混乱,露出自己的软肋,后身和两翼都容易成为敌人殴打的对象。就像两个拳击手在打架,一个突然掉头去场子边喝饮料,那他的屁股和两肋,完全暴露给对手,情等着对手扑上来揍他了。注:在运动中,阵列会乱,易于被攻破。解放军不甚善于打阵地战,而最擅长运动战,在朝鲜战场就是在敌人运动行军中,采取伏击等方式,攻击敌人。 王翦抓住这一楚军调动的宝贵时机,令军中最精壮者为先驱(跳高跳远手榴弹最优者),大举出击,痛殴楚国,大破之。楚军被追到蕲地以南,项燕一个奔跑不及,被王翦所戮。 王翦率兵南下百公里,直取楚都寿春,寿春陷落,楚王负刍被俘。号称南方赫赫强国的楚国,至此冰消瓦解,时间是公元前223年。 一个人即使再会作哀凉的诗,也比不上公元前223年楚都城内,某一片带黄痕的绿叶,随便地就飘下了枝头的姿势。楚国在这一年被王翦的大军灭亡了。 楚国又叫荆楚,“荆”从甲骨文上看,是用刀去砍棘草,“楚”则像脚丫子踏入树林,总之,两字都是一种开林辟荒的意思。楚人有“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可贵创业精神,凭着这一点不屈不挠,楚国从春秋早期开始崛起,成为主宰南半中国的赫赫霸主,立国八百年,从一个百里弹丸小国,膨胀为纵横五千里大国,但是到了战国以后却走向没落,至此归为了零和乌有。 楚国没落的原因,在于它的贵族政治。六国之中,推行贵族政治最顽固的就是楚国。楚国执政大臣皆是公族子孙出身,楚国带兵的将和朝廷的令尹,总跑不出屈、昭、景、项这几家王族近亲,世相传授,把持要津,绝不闻异姓为之。贵族政治把楚国引向腐朽,亦可发人一叹。 最后,我们说一下项燕。项燕战败,头颅被切下来了,这是明载于史册的事实。但是楚国人不愿意接受这一点,因为项燕善待士卒,数次有功于楚国(战败李信),楚人怜之,所以盛传项燕未死。有一些占星术作家在作品中还传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历史有着惊人的巧合,二十五年之后,就在项燕战败,头颅落下的地方——安徽蕲地(北部,今宿州地区),有一帮贫苦平民,人数约九百,冒着连绵的夏雨,走过这里,地点叫大泽乡。其中带头的陈胜先生,突然不想走了,他认为造反更有利于自己人生观和价值观的体现。于是他振臂一叫,诈以项燕为号召,带领九百人揭竿而起。 陈胜的戍卒的起义路线,正好跟王翦伐楚路线相反,先攻占蕲地以后(王翦与项燕会战的地发),又迅速北上到陈(就是黑夫和惊信中提到随王翦军攻打“很久”“伤未可知”的陈城)。陈胜攻据陈,建立政权。这时候,原项燕军中一个叫周文的人——负责给项燕军占卜看天时的小官,自说会打仗。于是陈胜命他率数十万大军,直攻函谷关。当时秦二世不愿意听有人说造反,于是疏于准备,下级军官周文居然攻进了函谷关,很让人不可思议!——从前六国诸侯那么多高学历的名将,联手攻,都攻不进去。 不过周文毕竟量小,在函谷关内,被章邯打了出去,直至败死自颈,前后不足六个月。这都是后话不提。qs 发表于 2007-2-2 16:37:38
十三 公元前221年,王翦灭楚后的第三年,中国就要大同了。这是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注:从前的商王朝和大周王朝,其实只是位居中央的大诸侯而已,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统一帝国。 王翦的儿子王贲,在这一年,带领一只数目不详的军队,离开中原东郡(河南东部,秦占区),向最后的东方大齐悄然逼近。 这时候的齐国,用老子的一句话来形容是“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将最贴切。四十年前,齐湣王穷兵黩武,导致齐国差点被乐毅灭掉,地裂兵残。齐国勉强复国以后,一直保持低调,采取鸵鸟战术,所以居然从未受过兵火。这样的太平盛世,马儿都用不到战场上,所以农村就有很多闲马,拾粪的小孩们都追打着马,让马儿多下些粪。“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 鄙人少时亦颇贱,有几年居留农村,看见邻里黄口小儿飞跑着追着牛打。怪诘之。答曰:“只要追这牛,它就下粪。”“粪不脏吗?”“粪可以烧火。”当时尚未读老子的书,所以很是奇怪。看了老子的书方才知道,不光追牛可以,追马也行。 齐王建继位的时候(齐湣王的孙子),正是公元前260年长平之战前一点。但是他对长平之战坐视不救,接下来凡四十年,齐兵从不曾列队向西。 罗斯福曾说过这么一句著名的话告诫美国民众:“只要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的和平遭到了破坏,那么世界上所有的国家的和平就处于危险之中。哪怕这个地方距离美国几千公里之遥。所以美国必须干预!”这一铁的规律对齐国也适用。赵魏被削弱,导致秦的强大,最终会威胁到遥远的齐国。可惜没有人把罗斯福的话说给齐王建听。注:就像英国人对于德国在二战初期在欧洲的扩张,听之任之,最后英国遭到德国的巨大打击一样。 齐王建听到的,是朝臣和宾客众口一词的绥靖言论。他们受了秦国的金子,大造亲秦舆论,不让齐国干预“世界”其它地方的战事。这是秦国远交近攻的胜利,也是齐国居安不知思危的教训。等到王贲的大军压境了,齐王建还在幻想着与秦人和谈。他怀揣着礼单驾车去秦国,要找秦王政说项。东门(雍门)的司马,横着大戟一把拦在他的马前,喝道:“不许走!请问,齐国所以有大王,是为了社稷,还是为了闹着玩的?” “当然是为了社稷!” “那么大王如何可以离开社稷而入不测之秦国!” 于是齐王建又没主意了,只好返马回去。 即墨大夫听说雍城司马把齐王建赶回来了,觉得齐王建似乎能听得进良言了,于是页赶紧进来献上良言:“如今三晋已灭,三晋贵族逃亡至齐的,以百数。大王不如资助他们以十万大兵,向东可收复三晋失地。楚国逃亡至齐的大夫,也有百数,大王助之以十万之众,可以南下而收楚。如此,齐国可重新立威于天下,与秦平分秋色!” 齐王建不听。到底还是跑到秦国求和去了。 秦王政说:“可以给齐王一块五百里的封地,让齐王在那里走马以粪吧!” 于是,齐王建高高兴兴回临淄来了。心说,齐国地方千里,我能有五百里,亦不算太赔啊。 于是,齐王建不修工事,不缮守备,单等着秦军来结束他的狗命。王贲大军顺利开进了临淄,临淄人不敢拿起武器抵抗。齐王建接待了王贲,说:“寡人是否可以去‘共’地领那五百里封地了?” 共地,在河南辉县,是从前共工先生治水的地方,所以叫“共”,处于黄河改道和泛滥最频繁点。共工当时拼命用堵水的方法,但失败了。这不是因为堵不对,而是当时的技术能力还堵不住。如今的战国时代,列国纷纷在黄河两岸修了大堤——基本上还是沿用了共工的堵的方法。但是由于有了铁器,堵得很成功,黄河已经驯服多了。有的河段工程浩大可观,两岸之堤互相距离五十里,足够黄河洪峰到来时在里边折腾。共地也变成好地方了。 王贲说:“那您就快收拾收拾,去共住着吧,五百里没错。” 齐王建实在是不懂地理,五百里什么概念啊,半个中原都被划拉进去了。区区共地怎么能有五百里啊。 他来到共地以后,秦人让他住在一块松树柏树坡上。于是齐王建哭着回到了共工的时代,改穴居和巢居了。最倒霉是没有吃的。他随身带的金银财宝都不能顶饭吃。好在天上很快掉下了馅饼——对不起,掉下了雨水,于是齐王建在雨水里苦苦地沤着。 我们很想替齐王建叫屈。也许他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列国被灭亡以后,亡国之君都没有被砍头,也没有被关在雨地里饿毙的。齐王建事奉秦国最谨,遭遇却最差。真是天道无亲,常不与善人啊。 大约列国长年与秦交兵,已经地尽兵空了,不甚可惧。它们的土地是一点点输给秦国的,今年几个城,明年几个城,秦人逐步占领,逐步统治熟了,已经不怕造反了,所以不妨留其亡国之君一个活命。惟独齐国尚大,民间力量尚勇,齐国土地也不曾残失给秦国。秦国冒然得到齐国大片土地,在齐国属于外来户,地位不稳,生怕齐人蜂起造反。所以秦国不敢再让齐国的领导人活着,以防被民众拿去作反秦精神领袖。 所以,我们给亡国之君一个忠告:如果你是一点点亡的,那你还可以最后保住一条性命。敌人可以善待你。如果你是整个一下子突然投降的,那敌人肯定会敲掉你的脑袋的。 所以最好不要一下子整个亡,要支撑着慢久一点。 秋天的雨水占领了有史以前就属于它的松柏坡,雨水翻弄着大地的衣裳,把郁结的恩仇反复拍打,却发现人间的冤仇越洗越深。雨水漫漫洒洒,直到傍晚时分,也没有停的意思。齐王建在雨中又冷又饿。这是一场古朴大度异想开天的雨水,它扑碎树枝间的蛛网,放走挣扎的蜻蜒,却放不走诺大诸侯的一王。 在齐王建最后的生命里程里,他看见几只鹿,灰的身、白尾巴、没有角,在旁侧的密林里,以一只水雾蒙蒙的眼睛,全面地、痴痴地打量着齐王建。那里的松树是合抱的粗,密得使得人插不进,无法可逃。鹿们就以那里为家。 鹿们侧过头,嘴里吃着草,肚子鼓鼓地。齐王建羡慕着它们的鼓肚子,精神变得恍恍惚惚。人和鹿像在两个不同世界,一个在空灵的饥饿人间,一个在幽密的饱胀林薮。互相打量,互相打量,齐王建就感到生命的奇妙,生命的不可理解,生命的苦涩滋味了。 风云变幻的春秋战国,粉墨登场的君王将相,伴着齐王建在松柏坡上最后咽气,至此全部谢幕了。 浮生埃露,恍然一梦;千载转瞬,怅焉终古。 PS:齐国的一些人,怨齐王建不早与列国合纵,就作了《松柏之歌》来哀怜和讽刺他。歌词说: “松树啊,柏树啊! 害得齐王建饿死在松柏之间的就是那些‘客’啊! ‘客’啊!”(就是齐王建身边的媒体啊,天天吵吵着大造亲秦舆论的。) 《松柏之歌》伊伊呜呜地传唱着,算是对齐国灭亡的悼歌。qs 发表于 2007-2-2 16:38:00
十四 六大诸侯王族的破灭,给我们以怎样的启示呢?遥想齐楚的豪门贵族,三晋的纵横大家,无数英豪处心积虑,最终六国社稷还是相继陨落,君王宗庙纷纷夷平,贵族子孙被废平民。这些家族的衰亡,原因是什么呢? 六国的贵族政治下,贵族们(即君王的远近亲族)各自垄断其所在国的政坛,世袭和包揽着将相君侯,长期封闭,不许他人参与,势必导致人才匮乏。人才都跑去帮秦国去了。世家贵族们长期盘踞在权力颠峰,封闭、腐朽、脆弱、落后,最终被外界新势力(秦)摧毁。贵族再贵也不会永远贵,龙虾放久了也会长蛆。政治不能是一个小团体长期独擅。 在秦国,法家敢于运用革命暴力,打碎大家族分封与贵族垄断政治,把官僚机制市场化、人才化、布衣化、考核化(四化),出现了布衣卿相如商鞅、张仪、范雎、吕不韦、甘茂、白起、李斯之徒。所以法家的改革,成就了秦人的壮大。法家的职业官僚政治,取代了六国贵族政治,是历史不足阻挡的潮流。 逝者已远,来者犹不可想。qs 发表于 2007-2-2 16:40:30
十五 公元前221年,是中国历史上最重要的一年。秦王政在这一年完成并吞六国,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大帝国——秦朝。 他设天下三十六郡,西至甘肃宁夏,东到大海,北含辽宁内蒙,南及闽粤,天下黔首大安。 秦人在欢乐,六国贵族在忧伤。欢乐和忧伤,是人类前行紧紧相随的两行脚印。 秦王政遂自比于“三皇五帝”,以为上古未有之功烈,自号皇帝! 秦始皇周行于天下,封禅于泰山。他站在上帝驻人间的办公室——泰山之巅,翘首眺望远大的夜空,看见星群的宁静和颤抖。广漠的宇宙是如此空旷孤单,矿石与星尘,在穹庐以外,在地层深处,各自从事着自己深默的过程,操演着无边无尽的一团沉静。历史似乎并无我们所找的“意义”,历史本是过程。什么是我们所找寻的“意义”。是“意义”这个词打乱了人世的安宁。 至此,天下风高草长,日子何其悠扬苍茫。青铜啊,霸主啊,短兵相接啊,天下之君顿戟一怒啊,秋风黄叶伏尸百万啊,沉者自沉,浮者自浮,自此都似一江春水,向历史深处流去吧!qs 发表于 2007-2-2 16:41:36
就算大结局吧 话题一、该如何认识秦国百余年的兼并战争呢? 春秋战国五六百年的纷争,终于在公元前221年画上了句号。 尽管带着一种不情愿,我们还是看到,“虎狼之国”的秦国,还是统一了山东六国的“文明之邦”。 秦国被称为虎狼之国,因为它侵略成性,杀戮太多,这大约是事实吧。但当时诸侯互战,滔滔者,天下皆是也! 山东六国之间的互相攻侵和杀戮,又何尝有一时一刻停止过呢? 齐国曾经兼灭过燕国,齐燕之间的“权之战”,覆杀燕军十万;楚国曾经吞灭吴越和鲁国;赵国曾伐灭中山;魏国曾灭卫国;齐、魏、赵瓜分宰割宋国。而燕与赵的战争,更是累年不断,规模动辄二十、四十万人马;魏国直到亡国前夕,还在恋恋不舍地进攻楚国,这些战争,不都是伴随着杀戮和流血吗?六国之间的战争杀伤,并不比秦人造成的少,伤者相扶于道路,人民折头绝腹,奈何只批评秦国是虎狼呢? 蔺相如曾说秦国是虎狼之国,但是他自己不也带着军队入侵过齐国,一直打到了齐国平邑吗?难道他就是良善之国吗,他的军队就不“暴”,而是笑眯眯地去齐国扶贫吗? 秦国的扩张,不过是诸侯列国兼并混战中的一部分,而且是成功的一部分。如果说秦国是强暴的虎狼,那么列国就都是凶猛的的鳄鱼。齐国占领燕国后,“杀其父兄,系累(用绳索缚着牵着)其子弟,毁其宗庙,迁其重器”,残暴的行为导致燕国人民群起反抗,齐军不得不从燕国撤出。乐毅率领燕军占领齐国,也是烧杀抢掠和屠城,由于齐国人的反抗,最终从齐国退出。要说暴的,反倒是这些弱小的六国。而秦国在占领区政策得力,未见反复。譬如秦在巴蜀,搞了都江堰工程,前后一万多家的秦人移民到那里,去支援建设,这些都是积极的路子。 其实,人类历史上都必然有这样一种过程:即城邦国家向帝国过渡,期间伴随着城邦之间的混战。对于中国,就是诸侯国的混战。这种列国战争,包含秦国发动的在内,不能以“侵略”简单名之。它是走向大帝国的必然过程。是混战走向兼并,兼并走向大帝国的统一。秦国不过是在百余年的兼并竞赛中获得了胜利,结束了诸侯割据、纷争战乱的深重灾难,它打的是一场积极的终结战争,而不应该说是侵略战争。 列国间的兼并争霸,固然惨烈,但亦有其积极意义。正是几百年风起云涌的诸侯战争,促进了列国的竞争和列国政治、经济、文化的发展,所以春秋战国时代,才成为中国文明的大爆发点,是中国最富于创造性的时代,就像寒武纪的生命大爆发一样,孕育了未来中国两千年的文明根底。 古人云:“世不生孔子,万古如长夜。”确实,如果长夜可以比拟夏商和西周时代,那么孔子所生存的春秋战国,就是文明曙光出现的时刻。大秦帝国的建立,则是文明进入光天化日。 从古代气象历史看,春秋战国这一时期刚好也正处于大冰河期结束以后的第三个温暖,平均高于现代的年气温1~2摄氏度。这种气候的特征,和文明的勃发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呢? 不管怎么样,在这个气候温暖期的末尾,中国真正实现了统一。不过,把秦始皇视为我国古代罕见的一世雄主,也过誉了。他不过是踩在秦昭王五十六年经营的肩膀上,用十几年的摧枯拉朽,收获了轻而易得的帝国——大秦朝。qs 发表于 2007-2-2 16:42:27
话题二 贵族政治与职业官僚政治 六国传统的贵族政治是这样的:贵族担任朝廷要职,这些人攥着印把子,低能糜烂,又不肯假借别人,贵族垄断世袭,政治普遍黑暗,称为贵族政治。 譬如赵国,纵观赵武灵王以后,世掌赵国军政大权的都是贵族,安平君(公子成)、平原君(赵胜)、阳文君(赵豹),都是王室公子担任相国;公子花、公子刻、公子章,则是王室公子担任大将;其余赵奢、赵括、赵忽、赵初、赵葱等将官无不是宗室贵族。这些贵族通常庸碌鄙陋,赵武灵王改革失败身死,就是由于公子成一伙贵族的反攻,终于饿死了他。在赵国贵族政治的夹缝中,偶有个别廉颇、李牧、司马尚等布衣之徒,虽然才干超群,也不免被诛、被免。 韩国的情况和赵相似。担任韩国相国的约有十四人,其中六人是宗室贵族。齐国除了邹忌以外,封君也都是田氏宗族中人。楚国就更加厉害了,景氏、屈氏、昭氏,这些和王族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徒有虚名的大家族长期垄断将相职位,到了末期又是王叔春申君长期专权。总之,六国诸侯饱受儒家思想“亲亲上恩”的桎梏,总给王亲贵族们留面子。这些贵族凭着DNA上的特别标志而当了官,往往却没什么本事,只是不断丢失城邑和民众生命罢了,史书上只留下他们一些干巴巴的名字。其中矮子里拔将军——“最贤者”也不过四个人,即所谓“战国四君子”:孟尝君、平原君、信陵君、春申君——都是贵族高干来的,只是相对其他的贵族高干略强一点,差强人意,略有几处可圈可点的行为,于是被司马迁作了传,居然号称君子,但糊涂事一样干得也不少,而且多是专权误国。 而秦国不是这样。秦国的君王虽是世系的,但官僚都是通过遴选和考核出来,跟秦王没有血缘关系,叫做“职业官僚政治”。秦王靠法家的“法、术、势”来约束管理这些职业官僚们。 秦国是怎么建立起“职业官僚政治”来的呢。秦自法家商鞅改革以来,扫除了大批贵族世家,给布衣人才腾出了地方。张仪、公孙衍、乐池、甘茂、楼缓、金受、杜仓、寿烛、范雎、蔡泽、吕不韦、徐诜、昌平君、隗状、王绾、冯去疾、李斯等等历届将相,基本上都是布衣的外来人才,经过立功、晋升而成为卿相,用功劳证明自己的能力,个个有不凡的事迹并垂名青史。韩非子说:“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人材都是从基层布衣选拔来的,而是由高层贵族世袭来的。秦国人民乐耕,战士乐战,天下士人多愿意为秦国奔走,就是因为秦国法家的职业官僚政治优越。而六国军队战斗力虚弱,就是由于他们对自己的贵族政府的不信任和无热情。 六国则不断流失了诸如孙膑、吴起、商鞅、张仪、范雎等等人才,这些人才在六国得不到发展,就是因为六国推行贵族政治。吴起在魏国,被大贵族田文排挤走,在楚国,被贵族们最终杀死。孙膑不容于魏国,在齐国最终又以造反罪名被驱逐。商鞅在魏国虽经推荐但得不到官,张仪在楚国得不到官反倒挨揍,廉颇在赵国失意,李牧被斩于朝堂,苏秦、乐毅被谮无家可回乃至横死他国。这些英豪们的个人悲剧,在六国屡见不鲜的,纠其根本原因,就是六国的贵族政治,排斥了布衣们的进身之路。 而在秦国,贵族子弟即便是秦始皇的儿子,没有功劳,也不得封赏和授官。这就充分给布衣人材腾出了地方。 时间是一把筛子,最终会淘去一切历史的陈渣。秦国的统一历程,就是“职业官僚政治“(布衣政治)对六国“贵族政治”战胜和取代的过程,是进步的政治取代落后的政治。 同时,秦国对六国的胜利,也是秦国非贵族的布衣人才对六国以“四君子”为代表的贵族子弟执政者们的胜利。 PS:大清朝,也是实行贵族政治的。譬如,清王朝,特别到晚期,重用的嗾使亲王贵族,皇室宗亲(琦善什么的),都是些保守贪婪短视之辈,终于把清王朝搞得落后于世界列强了。而在此之前,实行职业官僚政治的明王朝原本是世界强国的。总之,贵族政治是相对落后原始的,是原始家族政治的延续。一个文明的初始往往采用这种模式。清王朝起自于一个部落,所以采取了以家族血缘为枢纽的贵族政治,并不奇怪。罗马被蛮族攻破后的西欧,也是沦为贵族政治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