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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东北，这丰饶的土地上似乎从未有过安宁。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身边的人渐渐少了起来。听几个多少有些同情我的人说，关外已经不安全了，我还是走的好。我又能去哪儿呢？我不过是一个瞎眼的，连丐帮都未入的乞丐罢了，女真人来了又如何？杀我，奴役我？算了吧，我又哪里值得杀了；奴役我，我又能干什么活呢？向村里人乞讨，与向女真人乞讨又有什么不同？是什么族的人本不重要，只要有力量，地位便是高的。几个丐帮的兄弟告诉我，皇帝的不知第几代爷爷，我们的第一个皇帝，也曾是乞丐。
终于有一天，村子里已经没有人了。
现在还是暖和的季节，衣服不用发愁，可吃食怎么办？村子里能吃的东西都被带走了，田也荒了，我一个瞎子，看来是死定了。去山里吧，有野菜、果子自然好，没有的话，随便弄些叶子来充饥也是好的——野菜、果子自然有很多，可我又如何才能摸到呢？饿死在路边，还是在山里，都没有区别，不过在山里饿死总对野兽有益，死在路边就百无一用了。丐帮的兄弟告诉我，人这辈子，能做好事就尽量做好事，行侠仗义不仅是丐帮帮规，还应是每个乞丐的终生信条。
叶子确实不能当饭吃，我感到我一天天虚弱下去。女真人还没有来。这天，我终于没有力气了，倒在了山林里。
躺在地上，突然感到空气竟如此清新，泥土的气息在我周身蔓延。阳光照着我的头，颈，身躯；我那从未见过光明的眼睛也仿佛看到了太阳，那么温暖，明亮，双眼上似乎流淌着热水，侵入眼里，滋润着我的血液，流至全身。
我从未如此舒服过，这阳光的暖流竟使我忘记了饥饿，忘记了周身的痛苦。如果这感觉是死亡，我真后悔现在才死。
突然，我听到野兽的脚步声。紧接着，阳光被遮住，一个毛茸茸的爪子按在我的胸口。是狼、豹子，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这已无关紧要了。
这仍被战火蹂躏的故土，永别吧！
二
那动物吠了一声，我听出这是一条狗。他用爪子推我，冲我“汪汪”的叫，还不住地舔着我。看来它并无恶意。这不是一条野犬。
我没理会它。这条狗大概是谁家看门的，跑出来闲逛……
不对，现在哪里有人？这大概是一条被遗弃的狗吧？动物不会感知人世的苦难，但战争总使众生皆涂炭。它大概也饿了很多天了。
我坐了起来。天无绝人之路，竟送了条狗给我。
抚摸着它的躯干，我的口水已如洪水般汹涌而下。它的个头可真不小，总有个30斤吧，或许更多些？是吃烤肉，还是炖肉？听厨师傅说，狗腿炖了最好吃……不对，在现在这种紧要关头，省一点儿是一点儿，我还是做肉汤喝吧……
抚摸着它，我的口水已经一片汪洋了。
正在我立了决心喝肉汤的时候，一声响亮的呼叫打断了我。怀里的狗飞似的奔了出去，紧接着我便听到了人的脚步声。完了。
突然感到一阵口干舌燥，这一定是刚才流了太多口水的缘故。
今天这狗竟有主儿！烤肉没了，炖狗腿没了，连肉汤都没了。
那人走近了。
我忙拉过一从什么草掩住地上那滩口水——他若是知道我想吃他的狗的话，今天我定要挨一顿打了，以我现在这将死的体质，一定会被打死的。饿死也就罢了，一边饿死一边被打死，我可受不了。
他走得更近了些。
突然心里闪过一个预感——这个人……是哪里来的？他不可能是村里的人，他们早就跑光了。难道是山里的野人？不会吧，野人大概不养狗……难道是……女真人?天哪，那可不妙！女真人来了，一个汉人都没有见到，一定正火大着……不生气的女真人都不好对付，要是生气的……他不会拿我泄愤吧？那可太惨了！
脚步声越来越清楚，只有几步了！我该怎么办？跑吗？我还有力气跑吗？我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算了，试试看吧。
我硬撑着站了起来，一阵头昏。我跑了起来，大概比走还慢。那人在我身后呼喊着什么，我听到一阵狗吠。那狗似乎扑了过来。头越来越沉重，而我的身子却好像空无一物。那狗的“汪汪”声好像就在我耳边似的。
我昏了过去。
三
这几天一直在发烧。神志清楚些的时候，我注意到自己躺在床上，且被很好地护理着。这里很安静，时常能听到几声狗叫却很少听见人声。有一次，我觉得有人在喂我东西，不知是药还是饭之类的。当我稍稍清醒些的时候，总觉得饿。昏倒之前，我已经饿了一个多月了。
不知道病了多久，我总算是好了些。逐渐的，我能开口说话了；再后来，便能正常行走了。这天，虽然还使不上劲，四处转转却可以了。
这里只有一人一狗，屋子不大，处于山间。这儿的主人似乎不在家，病中模糊的记着他是个老者。狗窝大概在附近的某处，尽管我在附近闲转了半天，却找不到那狗窝到底在哪儿。
到了黄昏时候恩人才回来。听到他那稳健的步声，我忙迎了上去，拜倒在他脚下，感恩戴德起来。
“你是个乞丐？”他边将我扶起来边问。听声音确是个老者。我忙点了点头。
“我叫丐乙，也曾是个乞丐呢。”他笑着说。
我惊奇地险些从床边掉下来。
丐乙！是丐乙救的我！这个丐帮的神话，这个百姓的守护神，这个国家的挽救者，这个天上人，救世主，这个传说，丐乙！是丐乙！多少年，我的耳畔无时不想起的名字，我的脑中从未抹去的名字，这我憧憬了多么久的名字呀，竟当我面为我所闻！我的眼若还能流下泪水，现在，我的故土上定会多一条河流！
他一定从我脸上看到了我在想些什么，笑了笑，说：“真想不到现在还有人知道我的名字……你入丐帮了吧？”
“没有，但我认识一些丐帮的朋友，我本身也是一个丐帮会员养大的，他们总向我提起你，他们常说……”
“呵呵，那都是些过去事了，不说了，”他竟有些害羞起来，“你怎么没有逃走呢？现在关外不太平了，就在前几天，你生病的时候，女真人占领了关外，已经建国了。”
“我一个瞎子，何必逃呢。本已走投无路，想着饿死一了百了，没想竟被你救了，我真不知该怎么谢你……”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呢？”
是啊，现在怎么办呢？投降女真人？不，他们杀人不眨眼那！我这条命，哪怕先钱不值钱，但它是丐乙救的，我如何都不能失去！想到这里，心中竟豪情忽起。
我毫不犹豫，对丐乙说：“我跟你走！你领我们再救一次中国！”
四
他尚未回答，那熟悉的狗叫声又响起了。尽管我们现在只有两个人，外加一条狗，但我心中的宏图伟业却似已经实现。关外的侠士们现在正独自抗敌，这是我所知的；官兵不可能永远放弃这里，迟早会来援助。而丐乙，对他来说又有什么不可实现呢？当年，他不正是以一己之力挽狂澜于既倒，在海的另一边三言两语便轻易阻止了一场战争吗？
在顷刻间我脑海中已经勾画出一张蓝图来了。正当我激动之时，丐乙突然问：你是否听到了狗叫声？”
确实那狗叫声大了几分。我是瞎子，耳朵自然灵敏；而丐乙年老了，竟然现在才听见。
“是啊。你这条狗，当初我本想把它煮了呢……”
“我的狗？”
“不是你的吗？”
“我孤身一人隐居在此，哪养过狗？这狗你见过？”丐乙急切的问我，我也觉得这事很奇怪，忙将我饿昏在地，被“丐乙和他的狗”发现并救活的事说了出来。
“在我这里养病的时候你遇见过这条狗吗？”
“没有，但常听它在附近叫。”
丐乙沉默着，大概在思考这件事。我不敢打断他，自己却找不到一点头绪。
正在我将忍不住问他时，他却先说话了。语音带着笑意，显然他已经知道这事的原本始末了。
“你可知道乞丐的两门功课？”他问。
“当然知道，是说服与医疗。”我自豪的回答。我那丐帮会员的养父早在我年幼之时就逼我背熟了整套的《乞丐入门》（丐帮现行的教科书，听说有八本，每本四十二章。由于我眼瞎，背时是养父口授的），因此我的基础很牢，赚得也多。只因本地的丐帮老大收的入会费用太高，我才冒着没有组织保护的风险顶风乞讨。
“不错。这‘说服’是乞讨的关键所在，而‘医疗’的技能却是乞讨的前提，”丐乙说，“当年在海的另一边，我本是个一无是处的‘好几天行者’，只因刻苦努力钻研这两门功课，才得今天之成就。既然这条狗在，他的主人也不会远，此地不久定将大变，你眼瞎了定然有碍。今天让你见识一下我的医术。”
“我的眼睛还有救？”我惊喜的问。
“当然，”丐乙肯定道，递给我个什么东西，接着说，“这种药可以让你暂时失去意识，方便我治疗，你先把它喝了。”
我立马接了过来，一口饮尽方觉出苦味。接着丐乙又与我说了些什么，可我已经记不起来了。不久，我便昏迷过去。
五
十字军已攻至襄阳了，巴巴罗萨的铁骑在凿通苏伊士运河后，终于挥戈南下。
作为一名随军出征的传记作家，为了考察那个“苍狼白鹿”的传说，我被命随从丐乙潜入襄阳市历史图书馆。
我们很快便找到了几卷所需的文献，它们被放在一个很显眼的角落。丐乙将这些文献放在桌上，我们就一同研究了起来。
察阅刚开始十分顺利，文献有力证实了我们原先做出的几点猜想，这很使我们喜出望外。然而，随着夜阑人静，困倦意料之中地袭来，工作变得异常艰辛起来。
随着我们二人不时响起的哈欠声，文献上的字迹越来越模糊。
我不敢将眼睛闭上，用力地睁着，纸上的文字随着我的眼睛开阖而一会儿清楚一会儿散乱，迷蒙中眼前文字竟有千端变化，不知所云了……突然，纸上的文字不知去向，倏尔幻化出清清楚楚的两个字：“乞讨”，这使我瞬间清醒过来。
我连忙定神揉了揉眼睛，再看，却还是“乞讨”两个字。我惊奇的说不出话来，又将旁边的另一卷史料拿来，可还未等我看清它的题目，上面的文字又不翼而飞了；定神再看，正是同样的两个字，“乞讨”。翻遍架上的全部史书，竟只有这两字。
我又跑去邻架查看，这是历史人物的传记。随意拿起一本《苏东坡传》，“writer，poet，artist……”这类不认识的文字尽收眼底，而这些弯弯曲曲的符号们却分明组成了一个“beggar”的图样。
我又拿起了另一本，幸好这本的文字不似先前般不为我所识，这回全是汉字。翻起第一页，映入眼帘的却是各种各样的“家”：“文学家，政治家，军事家，思想家……”，还未等我将所有的“家”瞧个遍，这些“家”竟也不见了，只剩下两个字，“乞丐”。连翻几本，竟都是如此。
这一架子的人，竟全是乞丐吗？
正在我困惑不已之时，身旁的丐乙却不知从哪里翻出了张古旧破烂的纸，正在念上面的文字，听起来却是首诗：
“芳草乞得摘，人本求乐来。何为非乞讨？谁人不乞丐？”
最后的“乞丐”两个字他念得很异样，音拖得很长，却似是无端从空中传来的……
……
“……乞丐……”
面前一个老者念叨着什么，我却只听清了最后的两个字，“乞丐”。
头昏昏沉沉的，又做了个奇怪的梦，这显然是丐乙那服药整的……正当我醒来思索着梦境时，我突然发现我的眼睛竟然好了！
不错，确实好了：面前的老者冲我微笑，我看见了他面上的皱纹，头上的须发（我还搞不太清楚这种颜色究竟要叫做黑色还是要叫白色），还有他的眼睛，瞧，他正看着我的眼睛，显得多么有神！这个老者一定就是丐乙了！他竟真的治好了我的眼睛！
“别忙，我可不是丐乙，”他显然看出我正准备向他道谢，便打断了我，“我叫狼蛛。”
[ 本帖最后由 杕杜 于 2011-2-17 11:05 编辑 ] | 
千里眼
声呐
发表于 2010-12-25 21:18:00
沙发
楼主
发表于 2010-12-28 20:16:5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