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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话人：强盗头子，斐多（苏格拉底的学生）
背景：苏格拉底被雅典通过民主投票判处死刑，在狱中他选择不逃走，而选择服毒死去。他服毒时学生斐多在场（参见柏拉图《斐多篇》，虽然苏格拉底在《苏格拉底的申辩里》不承认自己有真正的学生）。之后不久，斐多在走出雅典城后在路途中被强盗打劫，因被强盗头子认出来而被带到强盗的山洞里盘问。
强盗头子：我认得你，你是有名的斐多，苏格拉底的学生！ 斐多：是，我是斐多，（顿了顿）雅典的斐多。 强盗头子：我虽然常年住在山里，消息还算灵通，听说……苏格拉底死了？ 斐多：你的消息没有错，苏格拉底被雅典人在审判中投票判处死刑，现在已经在狱中服毒死去。 强盗头子：对此，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这个外人说的吗？ 斐多：我虽不知道你关心的是雅典还是苏格拉底，但既然你好奇，倒不妨告诉你一些。苏格拉底在狱中的表现很从容，他的朋友克里同曾想帮助他逃走[1]，即使他自己没有钱，朋友们也心甘情愿地把钱给他花，但他拒绝了。他说，因为他是雅典城邦的公民，就必须服从雅典城邦的法律，因为法律是公民自己制定的，公民没有理由不遵从，即使他逃到了别的城邦，作为别的城邦的公民，还是要服从那个城邦的法律。最后他无惧于死亡，妻子克桑替贝抱着孩子来看他，他仍脸不变色，并且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向我们——这些懦弱的人，宣讲美德与知识[2]。 强盗头子：这确实值得敬佩，即使是像我们这样天天在刀头舔血的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也不免陷入恐惧。苏格拉底有妻子，还有不止一个孩子，他比我们这些了无牵挂（没有亲人）的人还要强得多。不管怎么说，英雄（在古希腊与“强盗”一词并无区别）总是值得敬佩的，让我们为苏格拉底干一杯！（举起酒杯，也让一个喽啰给斐多一杯酒，斐多喝下） 斐多：说到这里，我想到一些问题要问你，不知你愿不愿意回答？ 强盗头子：你问吧，出于对苏格拉底的尊敬，我会毫无保留地回答你。 斐多：你是这山洞里最强的人吗？ 强盗头子：当然，我的肌肉最强壮，我最会使刀和弓箭，否则我还真制不住这么多小崽子（指强盗喽啰）。 斐多：其他所有强盗都听你的命令和指挥吗？ 强盗头子：毫无疑问。 斐多：也就是说，在这个山洞里，你的命令就是最高的法律？ 强盗头子：如果你非要把我的王国和他妈的雅典作比较的话，可以这么说。 斐多：如果有部下触犯了你制定的法律，你会如何处置？ 强盗头子：当然是把他拖到所有人面前，轻则用鞭子抽，重则一刀剁死。 斐多：你是亲自执行还是让部下代替你执行？ 强盗头子：我可懒得做这些，除非我有兴致。 斐多：恕我冒犯，如果你对部下的处置引起其他人的不满怎么办？万一他们联合起来，岂不是就要强过你了吗？ 强盗头子：哈哈哈哈，方圆百里可还没有人有这个胆量，除非你认为几头羊联合起来就可以反抗牧羊人[3]。 斐多：那我们换一个问法，在你们（指强盗）的社会里，谁最强谁就能制定法律，对吗？ 强盗头子：你的说法没错，我们的逻辑很简单。 斐多：可这样的法律是不稳定的，因为一旦有人变得比制定法律的人更强——这是很有可能的，法律就可能会改变？ 强盗头子：其实我不喜欢法律这个词，我们拼的是力量。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以为苏格拉底是死于法律，对吗？ 斐多：难道不是吗？ 强盗头子：当然不是，法律靠人来执行，苏格拉底死于那些投票的人。苏格拉底的故事我有所耳闻，听说他是个啰嗦的老头子，惹恼了那些投票的人，所以才会…… 斐多：（打断）不，投票同样是规则的一部分，这和你们不一样，你们没有规则。 强盗头子：真是可笑，难道规则不是由强者来制定的吗？ 斐多：你并没有理解我说的意思，如果你把一切的规则理解为由强者来制定规则，其实就是没有规则。事实上，规则起源于弱者。 强盗头子：这倒新奇，怎么说？ 斐多：你难道不认为是这样？一开始，大多数的人既互相做不正义的事，又互相忍受别人对自己做不正义的事；另外一些强者，他们因为足够有能力，所以可以选择一方而抛弃另一方，比如说，他们只对别人做不正义的事而不必忍受别人对自己做不正义的事，或者他们只忍受别人对自己做不正义的事而不对别人做不正义的事。而前面说的那些大多数的弱者，他们没有能力只选择其中一方，于是他们聚集起来签订一个协议，约定相互之间既不对彼此做不正义的事也不用再忍受对方对自己做不正义的事，这样的协议对他们每一个人来说都是有利的，这就是规则或者说是正义的起源和本质，那些我说的弱者的本质介于最高尚的人和最低劣的人之间[4]。 强盗头子：（挠头）你果然是苏格拉底的学生，把我都给说糊涂了。 斐多：简单说来，如果每一个人都是完全正义的人或完全不正义的人，那就不需要规则，因为完全正义的人不需要规则的约束，完全不正义的人规则约束不了，而大多数人都不是完全正义的人或完全不正义的人，所以他们制定了规则。 强盗头子：你是说，法律也是这样的规则，苏格拉底就死于这种规则？ 斐多：可以这么说。 强盗头子：我还是不能完全理解，但照你这么说，苏格拉底要不是一个完全正义的人，要不是一个完全不正义的人，否则他不会死在这种规则下。 斐多：这样说并不准确，我只能说苏格拉底称得上是一个强者。 强盗头子：当然，我们刚才已经为这位强者干过杯了。但我想说的是，苏格拉底作为强者，为什么没有成为像我这样对所有人发号施令、制定规则的人呢？ 斐多：根据苏格拉底的理想，要解决城邦的堕落问题，哲人必须成为城邦的最高统治者[5]。 强盗头子：你说的和我是一个意思，我现在感兴趣的是为什么苏格拉底没有做到。 斐多：现在，我倒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了。 强盗头子：听我说完你就明白了，我想苏格拉底这样一位强者之所以会沦为弱者倾轧的对象，是因为他缺乏几个有力的部下，就像我总有几个得力的大喽啰，他们代替我去管小喽啰。那些小喽啰听大喽啰的，大喽啰又听我的，我只需要控制大喽啰就能控制所有的喽啰，又可以通过在小喽啰里培养一些心腹来监督大喽啰，这样，我对他们分别控制，他们就不可能联合成一股比我强的力量。 斐多：你这样说倒挺有意思，哲人之所以会由统治者沦为被统治者，是因为他缺少护卫者，而直接与平民接触[6]。 强盗头子：你又在说我听不懂的话了。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既然苏格拉底是一个强者，他为何像你说的这样，如此心甘情愿地服从弱者制定的法律呢？换作是我的话，即使要服从至多也是勉为其难地服从。 斐多：这个问题很好回答，虽然苏格拉底理应成为城邦的立法者，但当时他并不是，作为公民有公民的义务。请允许我说句不好听的话，一旦您被抓捕，恐怕您也得服从城邦的法律，至于您的不情愿，那只是您没有尽到您的义务而已。 强盗头子：放肆！ 斐多：（冷静地）我只是说出我真实的想法而已，我本就不打算活着走出这个山洞。 强盗头子：真是个书呆子，我真佩服我自己，竟然有如此耐性和你闲扯了这么久，现在就让我来告诉你规则究竟是什么东西。在这个世界的任何地方，无论是遥远的雅典还是这座大山，最强的人就有权力制定规则，这就是最根本的规则[7]。哪怕我被抓了不得不服从雅典的法律，那也是我的力量没有敌过雅典，没什么义务不义务的，人人都是身无一物地来到这个世界，谁又对谁有义务呢？来人，把这个雅典人丢到大路上让他自生自灭！（叫来喽啰） 斐多：…… 斐多松绑后被扔出山洞，眼前的黑暗一瞬间消失，金色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他一时睁不开眼。突然，他想起柏拉图打过的那个比方，哲人曾被缚于洞穴，后来他走出洞穴看到阳光，最终他却走下洞穴回去解救他的同类。 “可惜啊，可惜苏格拉底已经不在了……不，也许这并不可惜……可是，对于这件事情，为什么我不由自主地想流泪呢？”斐多在心里这样想着，渐渐地，他能睁开眼了。
（全文完）
[1] 参见柏拉图《克里同篇》。
[2] 参见柏拉图《斐多篇》中斐多回忆苏格拉底服毒死去前后的场景。
[3] 在柏拉图《理想国》第一卷中，支持“僭主”的色拉叙马霍斯和苏格拉底对话时，曾用牧羊人和羊作比，说明正义就是强者（统治者）的利益，而统治者的利益决不是统治对象的利益。
[4] 这一观点源自柏拉图《理想国》中的格劳孔，参见王扬译本，华夏出版社，第44页。
[5] “哲人王”的思想，源自柏拉图《理想国》。
[6] 柏拉图在《理想国》中为城邦的人设计了几个不同的等级，最高的是哲人王，次之是哲人王的护卫者，即有力量又接受了哲人王教育的武士，再次就是平民阶层，商人、工匠、农民之类，柏拉图虽未言及奴隶，但奴隶应为第四等级。
[7] 吴思将这条“规则”称为“元规则”，参见《血酬定律》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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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眼
声呐
发表于 2014-7-12 19:36:50
沙发
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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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17 00:15:33
